就在三公子回国都的同一天,康王怒不可遏,怒吼着公布定王叛国的罪证,割白袍以断手足之义,带起全军决意讨伐定王楚思平。
定王叛国之罪一宣扬,长丹瞬时震荡,传到其他地区时烈火一般燃起哗然。冯氏一族迅速失却人心,御下两军都出现了倒戈现象。
大势已去,定王还在皇宫的太医署里,看着地上受尽严刑的主治御医。
御医最后受不了痛苦,将陛下与公主异曲同工的病况坦白。
“毒。”定王无动于衷地看着地上垂死的御医,“陛下积重难返,公主尚有转圜?只稍再深重一点便无力回天?”
得到一致的确切答案后,他不自觉地掩左眼,深呼吸了几下,发着颤问:“那毒,可还有?”
“只有极少的一点样本,是诸位太医研究的样本……”
“给我。”
定王踏出太医署,一身戎装的三公子在台阶下等着,头盔上的红缨轻轻飘拂。
他缓步走下去,轻笑:“三弟,你来抓我,最好不过了。”
楚思坤看着他,忽然轻声说:“我把太师一干冯家人等抓起来了。等他们攻进来,我拖着。”
定王笑意消失,眼睛酸涩起来。
“哥,走吧。”他轻声说,像少年时组队踢蹴鞠时那样说的:“我掩护你。”
第109章
郁王带着剩下的军队前往皇宫方向,准备与康王汇合。走之前,又留下了一队精骑和暗卫守着驿站。
“你们守好公主,不要让她离开厢房一步。”郁王私下里嘱咐,“如果到了万不得已,再听她调遣。”
精骑领命。
袁媛此夜不合眼,看着他们带甲离开,目送他们远去后才轻步进了厢房。本想守好故人之女,一进屋里却嗅出了不对劲。她的目光刚锁定在那一炉袅袅起烟的迷香里,就看见本该在榻上的人并没有睡,而是披着斗篷站在窗边。
“殿下怎么没有休息?”袁媛诧异。
不归拢了拢斗篷,眯着眼再看不见窗外军士了才转身来,头发乱糟糟的,一副萎靡又餍足的古怪状态。
她回榻边坐下,伸手在香炉上烤,无动于衷地看着困相思的薄烟穿过指缝,散乱直至消失。
袁媛看着她不受困相思半点影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知道这个对我没用。”不归轻声说,嗓子有些哑,“孤点过三年了。”
“殿下……”
不归拨着烟,拢了拢衣襟,闭上眼自言自语:“也偷偷翻过史官们的小册子,都记陛下反复无常,怪癖罕见,嗜困相思如三餐。”
袁媛越发不知她在说什么,只好轻轻说:“殿下,我给你诊个脉吧?”
不归睁开眼,看着烟雾中自己的手,眸子里忽闪过许多浮沉悠游的东西。
他走了,那是他们的战场,这或许也是她最后的博弈。
不归抬起眼,前世女帝今世公主,一双异瞳重叠:“夫子,他们都去围攻皇宫了?”
“是。”
她把兜帽戴上,起身准备到隔壁去,出门时被夜风刮得脚步有些不稳。守在门口的士兵见她出来有些楞怔,领头的行过军礼挡在路前:“殿下,将军有吩咐,您最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可他还说,万不得已时,令你们听候孤一人调遣。”兜帽下的眼睛好似凛冬将至的不详初雪,即便神色温和,依然令人不适。
那将士呆了一下,郁王确实悄悄叮嘱过他们,可那不是“悄悄”来着的么?
“将军有跟您说?”
她一猜即着,还煞有其事地点头:“自然。”
一根筋的军士们踟蹰不得,她拢袖低声:“楚思远麾下将士听命。”
领头的反应过来,立即屈膝行礼:“末将听令!”
“留下四名兵士值驿站足矣,其他的即时到城门助守,不得有半分耽误。”
“殿下——”
“这里是后方,你们的首要任务是防漏网之鱼,而不是搁置兵力,明白么?”
那将士低头,想来想去还是点了头:“末将明白了。”
不归去到隔壁的客房里,摊开书桌,展开纸笔:“夫子,劳烦你帮我磨些墨。”
袁媛便在一边磨,又劝道:“殿下,夜深了,琐事不如留到明日。”
她铺着信纸轻笑:“我处理完便好。”
袁媛只好低头磨,没一会看见一张递到眼前来的信笺,上写大楚婚约誓词。
“我曾说过要讨一杯你们的喜酒,恐来日远走赶不上,如今先写一封奉上祝福。”不归放到她手边,“祝夫子与李大哥年岁无恙,良缘永结。”
袁媛的眼泪顷刻间溢出,连忙偏过头,那泪掉进了墨水里。
不归沾着这带了泪的墨,开始写第二封。
“致吾之萱堂——”
薛茹出宫后随慧妃楚乐去了亲王府,一是为传递消息,二是因心中有愧,思量有袁媛在,便愧以不来。
不归伏桌上细细落笔,知道说不尽数十年心,如今只能尽力寄情于纸上,竭力书感激与劝慰。
在她心里,茹姨永远是不可替代的母亲。
“敬扣福安,女不归书之。”
笔没有停过,她一封封地写。
“虔请崇安,不归致叔公。”
“谨祝康安,不归致乐姨。”
“恭请示安,不归致暮姨。”
“妹阿沁谨启,愚姊不归。”
“弟思鸿手启,长姊亲笔。”
袁媛磨了半夜的墨,看着她一封封拟好,心中不安越来越大。
她小心旁敲侧击,不归轻笑:“夫子放心。只是国都事毕,我将与思远离去。仓促不及告别,一别今生难见,只能此时落笔致歉而已。”
她写了许多,中途熬不住,灌了一碗药提神,坚持要完成这故人别。
夜风自窗外呼啸,她写了许久,信纸晾了满桌,一张张收入信封里封好,委托袁媛来日送去。袁媛以为她终于完成这耗心神的工作,却见她转身去抱出一个长匣子,打开时,一支造工极上的箭矢静静躺着。那箭头泛着奇异的黑色,不详如她的右眼。
不归寸寸抚过那箭矢,长长的睫毛在灯烛下晃出剪影。
她抚过箭,并指按了匣底,掀开第二层暗格,从中取出了三卷黄轴与一块朱墨。
当她摊开玄卷铺在书桌上时,袁媛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空白的圣旨!
“夫子,劳烦磨朱墨。”
袁媛反应过来,惊愕地低声道:“殿下,伪造圣意是大罪!即便来日康王登基,这些圣旨也要经由宗室审核,一旦暴露……”
“嘘。”她竖食指在唇上,异瞳在烛光里斑驳。
“我三岁习字,临了他十二年的帖。”
她一遍又一遍地铺玄卷,低着头:“陛下案头,有些案牍是我代笔批,世人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袁媛一阵胆寒,最后还是低头磨开了那块朱墨。
“玉玺在宫中,贾叔一直守着。我已吩咐了罗沁,待那印章在这旨上盖入一个烙印,假比真还要真。”不归提笔,缓缓蘸饱鲜红的墨,腹稿打好,站起身来撑在书桌上,落笔瞬间神色气势皆变。
冷而强硬,说一不二。
三封圣旨皆拟好,一气呵成,无一字纰漏。任是宗帝楚照白来,恐怕也分不出字迹真伪。
她拟完三封安置后宫的伪旨。第一封是立慧妃为后,变相地宣告康王嫡子。第二封有些惊世,宣告柔妃陈暮当出宫挂印,联同三公子镇守国境。第三封最骇俗,竟直接告之天下,还丽妃姚蓉自由身,此后再非楚家宗庙奴、帝王雀妾。
一封立国,一封立疆,一封立人。
她眼中浮起些叛逆妄为的肆意畅快,一闪即过。
拟完伪造的圣旨,最后是前朝布局。这一块她写得最快速,笔迹不再工整,只图个简明扼要。从两派遗后症一直规列到世家寒门分衡,朝中谁可用,六部哪一部弊病大,事无巨细又简略清楚地一一写下了。至于外域军事一块,前有蒙图罕盟约,后有威亲王、陈家将这些谋将在,就不需她再来置喙。
到此时,夜将尽,她终于放下了笔,将那三封圣旨和前朝信函放入匣子。
“夫子,劳烦你帮我唤一下萍儿来。”
袁媛无二话,放下了手里的朱墨,夜朝浓重里去带萍儿来。
不归拾起砚上的朱墨端详,指尖又去沾墨水,轻轻在指腹晕开。她看着指上的薄墨,自言自语:“色如血,想来足够以假乱真。”
她便挽起白袖继续磨那珍贵的朱墨,直到盛满了砚台,像刚从手腕上割下去的浓稠。
门吱呀一声,袁媛带着萍儿来了。
这少女从睡梦中唤醒,脸上还有些睡不醒的迷糊和娇憨,擦了擦眼角唇边,憨憨地看着不归,又有些担忧:“小姐,你今儿怎么这样早起?你白天不舒服,怎么不多休息会呢?”
不归放下墨召她过来,摸了摸她头发,温声道:“吵醒我们萍儿了,莫怪。”
萍儿一下子激灵过来:“小姐怎么说这个!”
不归先将一封信函给她:“傻姑娘,我没有什么能给你,这封书信你带着,里面废奴契和地契都有,来日回皇宫还是云游大楚,你与林向随心所欲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