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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第一部] (绣猫)


  吉贞又不能硬把他扯开,只能容他上了床,自己慢慢走过来。
  温泌一手撑着脑袋,望着她袅娜的身姿,大吐苦水:“这几天商议事情太晚,我怕吵醒你,都和韩约挤在一起,后悔死了。“
  吉贞走到床边,仍有些心悸,站着问他:“后悔什么?“
  温泌别过脸,嫌弃极了:”韩约睡觉打呼磨牙,脚熏得被子都是臭的。“
  吉贞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活该。“骂他几句,解了气,夜里时常不能安寝,她肢体是疲倦的,忍着恐惧躺上床,四肢仿佛沉入水中,缓缓下坠。
  突然挤上来一个滚热的怀抱,温泌手脚并用,从后面把她紧紧抱住。吉贞心头稍定,动弹不得,片刻后被烘烤的出了汗,她烦躁地转过身,瞪他。
  ”你好像瘦了。“温泌抬起脸端详她。阴影勾勒出她下颌的轮廓,颌骨是尖尖的,丰润的脸颊有些减色了。
  ”我一直做噩梦。“吉贞坦承自己的惊惧。
  她以为这话一说,温泌起码会有些惊讶,或者愧疚,亲眼目睹了程凤今的死,她需要人殷勤备至,嘘寒问暖,才能缓解心中惊惧。
  温泌却只是“哦“一声,他猜到她会受惊,第一次见死人,谁不受惊?他习惯了,并没有把它当成多么严重的事。
  见多了就好了。换成别人,他一定轻描淡写地这么安慰一句,可转念一想,他并不希望吉贞一个女人见那许多的死人,他顺势又找了个理由,“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你还是回范阳吧。“
  吉贞凝视着他的一颦一笑,试图在里头寻找为自己忧虑揪心的端倪,没有找到,她失望之极,心想,那些所谓生死相许,也不过花言巧语,口不应心。
  我怎么也成了一个自怨自艾,满腔幽思的闺中妇人?
  她蓦地惊觉,打消了那许多闺怨,温泌还浑然未觉,手在她此起彼伏的曲线上流连时,她的心悄然硬了起来。
  任他挠破头也想不到,女人的热情来得没头没脑,去得莫名其妙,究其原因,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个字眼。
  ”我不走。“吉贞坚定地说,意志比以往更加强烈。
  其实……不走也好。温泌有些婆婆妈妈地想。他仗着龙马精神,翻身而起,抓住吉贞衣带,“你这会可好了吧?咱们在这床上干点别的事,“他扯着她的耳朵,低声细语夹着笑,”以后你在这床上不会做噩梦,做的全是春……“
  吉贞一声冷笑,把他没出口的“梦“字截了回去。她把衣襟一合,给他一个背影。
  两人各自为阵,一觉睡得风平浪静。翌日,红光耀目,是个难得的晴天,温泌刚洗了把脸,韩约就在外头禀报,“戴申派使者来了!”


第38章 朱旗曳日(三)
  自河北观察使左夔横死,云中守捉将韩约调集麾下五千人马,堂而皇之驻军兴龙寺,占据了蒙山。
  卢燧紧闭城门以拒敌,双方不知为何缘故,僵持旬日,旁人莫衷一是。
  戴申使者抵达龙兴寺。
  徐采闻讯,拐杖也顾不得,跛着脚到了窗边,扒着窗框张望,戴申使者等在殿前,几名仆役押着牛车,车上满载钱物,从寺院里排到了寺门外。
  温泌没有露面,韩约走了出来,对使者还算客气,把他引到殿上。
  徐采心急如焚,奈何外头人声鼎沸,牛马嘶鸣,听不到韩约和使者说了什么,他伸着脖子,踮起脚,视线直追着二人消失在殿内,无计可施,扶着墙慢慢坐下来。
  等到后晌,韩约那里还毫无动静,徐采正等得心焦,恰杂役士兵来送饮食来,徐采接过托盘,道声谢,两眼炯炯有神地看向士兵。
  士兵安放了碗箸。徐采探头一看,竟然与往日粗陋的吃食大相径庭,是馎饦,直白光滑浮于清汤,点缀着几片翠绿野韭,旁边还有一碟鹿脯,并一盅鲎酱。
  徐采这段时日,为了气节,把自己饿得饥肠辘辘,忍不住塞了两大块鹿脯在嘴里,捧起馎饦喝了一口滚烫的汤。
  士兵没急着走,在旁边瞅着徐采大嚼,一脸古怪地嘀咕,“就这么个人,也值得那许多钱?”
  徐采顾不得追究他话里的轻视之意,鼓动的腮帮一停,他忙问:“什么值许多钱?”
  因为戴申使者的豪奢之举,士兵看徐采,就像看一个金光闪闪的财神,言谈也客气了不少,往外头列队的牛车上一指,他说:“这些,都是凉州来的,要特地送给将军,以感谢收留你的恩情。”
  徐采一激动,热泪差点落下来,慌忙把碗箸丢在一边,“韩将军可收下了?几时放我走?”
  士兵瞧着外头的牛车,很觉得惋惜,啧啧地:“将军说了,徐郎在蒙山游览,乐不思蜀,叫戴使君不必客气,礼物还请收回!”
  徐采如遭重击,闷不吭声坐了片刻,猝然起身,跛着脚在这斗士中如困兽般来回盘桓,最后极力抑制住烦躁和愤恨,往榻边一坐,沉声道:“我吃饱了,你收了吧!”
  士兵一看,馎饦吃了一口,鹿脯少了两块,鲎酱原封未动。他摇摇头,认为徐采很不识抬举,这些野味是韩约闲得发慌,特地领人去山里捕的,旁人还轮不上,他一个俘虏,倒嫌弃!
  刚才见过使者,意识到徐采在戴申处颇受宠信,韩约还特地叮嘱下面的人,衣食上不要苛待徐采。这士兵得了令,鼓着嘴收了碗箸,临走时问徐采,“这些不合胃口,郎君还想吃些什么,直言无妨。”
  徐采正裹着一领薄被假寐,琢磨着自己的心事,闻言,他漫不经心地说:“瓜州红菱、青州蟹黄最好,洞庭鲋鱼、益州鹿尾也可勉强入口,再不济,有生鱼熊掌,鸡跖猩唇,也差强人意。”
  这一串竹筒倒豆子,那杂役除了生鱼熊掌,别的一个也没听懂,茫然张口,“什么……”
  徐采不屑和他鸡同鸭讲,眼睛一闭,养精蓄锐去也。
  那杂役暗地里啐他一口,回来添油加醋禀报韩约。韩约并没有把他那些生鱼熊掌什么的放在心上,置之一笑,说:“这东西知道脱身无望,恼羞成怒了。”
  那使者被软硬兼施送下去歇息,奉上的一部分贵重礼物就堆在堂上。韩约不敢藏私,请了温泌来过目,温泌拿起礼单一看,绢千匹,银五百,另有珍奇玩器、鲜果美肴无数。
  都说戴申孤僻不群,竟舍得为徐采下这么大手笔,温泌哈哈一笑,擒拿了戴申的心腹,他很畅快,把礼单往韩约胸前一拍,说:“礼物退回,人留着。别再伤了他,刚死了程凤今,再死一个徐采,怕要被人骂我们残暴了。”
  温泌满腔信心,是势必要熬到徐采倒戈,好大大地羞辱戴申一次。韩约是没什么信心,“这些读书人最重气节,就怕他自己要寻死……”
  “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会走那条路。”温泌把礼盒里的一枚小银锭在手里掂了掂,又丢回去。“小心看守,别让他跑了就好。”
  韩约知道温泌的心思,他也一笑,盯着那堆雪亮的银子,呲牙道:“只是这许多绢布金银,要白白送回给戴申,我又有些不舍得……”能买好几百匹骏马呢。
  但是要厚着脸皮把戴申的钱扣下来,面子上又过不去。
  两人相对一笑,都有些无奈。
  温泌走到院子里,掀开牛车上覆的油布,捻了捻底下的细绢,盘算了一回,突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招呼桃符,“拣一匹好绢给你殿下,军中衣食简陋,被褥的里子粗得扎手,不及这个柔软。”
  桃符信以为真,以为温泌是体贴公主肌肤娇嫩,特地要送她细绢,欢天喜地地拣了一匹送去给吉贞。吉贞闻言脸上微微一红,背过身用细绢在脸颊上蹭了蹭,低眉出神,俄而脸色一冷,把布匹推开,哼了一声。
  桃符还当她嫌这绢粗糙,“驸马好心好意……”
  “他好心?”吉贞呸一声,停了停,丢下桃符,走到正殿,温泌早借故躲了出去,只剩韩约在敷衍那名使者。
  “你……”见俏丽的小郎君走了进来,韩约捧着茶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位是凉州来的贵客?”吉贞目光一转。
  韩约听她口气,是没打算隐瞒身份,忙起身对使者道:“此乃清原公主殿下。”
  清原公主曾在出降前折道武威,拜祭戴玉箴,凉州人尽皆知,这使者忙不迭见礼,好奇地觑着吉贞。
  “请坐。”吉贞待他还算客气,转而问韩约,“礼单在哪里?”
  韩约没搞明白吉贞这是什么用意,从袖子里把礼单呈给她。
  长长的礼单,吉贞纤指展开,一眼扫到底,不见喜色,反而眉头一敛,对使者道:“凉州三县税户三千,去岁纳赋应有钱六百缗、粟六千石,绢三千匹,另有绵、或、布各有定额,你绢还差两千匹,银百两,其余器玩瓜果,折算下来,也凑不足数。这些可先卸下,其余赊着,等明年收成后再送来。”把礼单一折,收进袖中,她就要把使者打发了,“你去吧。”
  使者被吉贞一通六百六千地听得头晕目眩,半晌,才反应过来,吉贞这是在算凉州的食邑,他拿来赎徐采的钱粮被误当成了给公主的岁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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