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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逞窈窕[第一部] (绣猫)


  “这样很好。“吉贞对姜绍含笑点头,“等这趟回京,我一定替你向陛下讨个恩典,赐你夫人一个诰命。”
  “多谢殿下。”姜绍低头,抿嘴一笑。


第27章 沙雁争飞(七)
  此时的晋阳,是宽进严出,周里敦又是官身,守门将并没有如何盘问,便放一行四人进了城。
  马蹄嘚嘚踩在青石板路上,周里敦东张西望,自进城就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逐渐放下,他偏过头,有些疑惑地问姜绍,“看城里百姓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故。”
  姜绍两只眼睛机警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手勒住马缰,略等了等落后的吉贞,“殿下,”他提议,“先去河东节度使衙署瞧一瞧吧?”
  “叫我娘子。”吉贞颔首,又提醒了他一句,“卢燧身边有认识你的人吗?”
  姜绍摇头,“卢燧迁至太原时,臣尚未入选禁军,和他身边的人素未谋面。”
  “去节度使衙署。”吉贞隔着面纱轻轻“驾”一声,又催促周里敦,“你领头走。”
  周里敦在马背上挪了挪屁股,全神戒备,昂首挺胸地催马前行。一行四人,途中同商家问了两次路,绕过坊墙,远远望见河东节度使衙署。巍峨的仪门之前,十二道列戟上旌旗飘扬。纛旗上饰白虎纹样,绣的正是一个钢筋铁骨的“温”字。
  “就是这里了。”周里敦喃喃地说,眼里流露出一丝憧憬。
  时隔多日在晋阳再见温泌的纛旗,吉贞也有些恍惚。清风吹得她的面纱轻轻荡起。
  “殿下,”姜绍拦在吉贞前面,声音很沉:“看门口这些守将的服饰,肩头和袖口的章幡上都绣有武骑团兵的徽识,是团练兵,不是驸马麾下人马。”
  吉贞一颗心沉了下去,特地留意了几眼守将身上的赭红戎衣。她不似姜绍目力过人,看不清他们章幡上的徽识,可看守将们那副严阵以待状,便知道衙署里有了变故。
  “左夔……”吉贞想起来了,“左夔的公房也在节度使衙署,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姜绍冲着衙署的方向稍稍偏了下头,“兴许就在衙署里,只是被软禁了。”
  吉贞问:“河东边军有多少人马?”
  “有两万人。大同、横野、岢岚三军合计有一万人,驻扎在忻、岚、代三州。天兵军有一万人,今年轮值,被调往幽州抵御奚部。另有守捉将军韩约在云中屯兵五千,一旦使府下达军令,几只边军连夜便可赶至太原。看现在这样,恐怕驸马行军在外,阴差阳错,竟没有收到消息。”
  周里敦屏息听着,神色复杂地瞄着姜绍——原本见他沉默寡言,以为是个木讷的人,谁知他才到范阳数月,已经对河东驻军的情形了如指掌。
  “殿下,”周里敦转而问吉贞,“我们是否想法传递消息给驸马?请他调兵到太原。”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吉贞有些心绪不宁,她轻轻挥了下鞭子,调转马头,“别在这里久待,免得卢燧察觉。我们先四处走走。”
  姜绍等人忙跟了上来,周里敦一直在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在外对吉贞露出丝毫谦卑之态,大声吩咐道:“走吧!”他率众而行,姜绍与另一名侍卫跟随吉贞左右,并辔徐行。
  “娘子。”姜绍越过吉贞走了一段,回过头来不解地看向伫立不动的吉贞。
  吉贞纤细的手指拽着扬起的面纱,回首凝望道边旗亭的方向。
  “那边楼上有人在看我。”吉贞轻声说,将面纱放了下来,遮住脸庞。
  姜绍眸子陡然锐利如箭,射向旗亭上虚掩的窗户。窗边有人影晃动,仿佛一群醉汉,突然有人撞了过来,“哐”一声巨响,将窗户闭上了,同时一物疾坠而下,姜绍低喊一声“当心”,先下意识地飞身至吉贞马前,一刀劈下。
  一只酒杯应声裂开,碎片落在马蹄下。
  “兴许是鲁莽的醉汉。”周里敦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忙瞥了几眼吉贞的打扮。她穿的豆绿窄袖短衫,幕篱蔽面,看起来的确与寻常侍婢无异。他略放了心,有意要掩饰姜绍的失态,恶声恶气来了一句:“撒八,好生走路,莫要左顾右盼,引来那些登徒子窥伺,成何体统!”
  “是。”吉贞重新坐直身子,软绵绵应了一声。
  周里敦登时汗毛直竖。他搓了搓胳膊,正想描补描补,吉贞却毫不在意地转了话题,“那摊子上卖的玉尖面是刚熟的,主人能否容奴去买点?”
  周里敦刚才狗胆包天,呵斥过吉贞后,竟然立即进入了角色,拉着脸“唔”一声。姜绍忙不迭将刀送回鞘中,去摊子上买了玉尖面和各色吃食来。吉贞并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食,又兼满腹心事,只用指尖掐了一丁点,做不经意状又往旗亭上扫了一眼。
  那楼上的窗户紧闭,有隐隐的说笑声传到街上。
  吉贞把玉尖面往姜绍怀里一丢,用吴绫帕子揩了揩手,随手丢掉,拧眉道:“走吧。”
  几人重新上马,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有老有少,大呼小叫地奔了过去,道边商贩护着吃食匆忙躲闪,等那群汉子过去,才交头接耳:“是绛州来的流民。”
  “绛州……”吉贞在马上默念着。
  周里敦遥望一阵流民的背影,很有些痛心疾首,“黄河和汾水都流经绛州,每年入夏,总要遭几场灾。去年朝廷才费巨资修过长堤,看这情形,工部拨的钱都被当地的官员中饱私囊了。”
  姜绍倒顾不上流民,“风陵渡乃绛州要津,若河水决堤,自此入秦的水路就断了。”
  正说着话,又几群人携儿带女地经过,周里敦在马背上快坐不住了,“怪不得河东的武骑兵团短短时间就召集近万人马——这么多的流民!”他一心急,连跟吉贞请示都顾不得,拍马追了上去。
  几人随着流民,到了晋阳县衙外,偌大的场上设了草棚,施汤施饼,旁边又置了公案,两名佐吏坐在案后记名造册,周围把守着数名穿赭红戎衣的兵丁。一会功夫,流民又像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涌到了草棚下,领了汤饼,绕到公案前,交待姓名籍贯,有年轻力壮的,当即便领了袄袴,欢天喜地,“多谢卢令公!”
  佐吏在册子上记了几笔,絮絮叨叨地说:“令公早向朝廷请旨,要开府库赈灾,朝廷不准。令公不忍百姓挨饿受冻,慷慨解囊,耗尽家财。你等可要记得令公大恩大德呀。”
  “那是自然!我们这条命都是卢令公的了!”
  “好。”佐吏满意地点头,“是否熟悉水性?”
  “家就在风陵渡口,自小泡在水里长大的。”
  “好。编入甲军。”
  周里敦越听越不对劲,推开流民挤上前去,质问那佐吏,“绛州今年并未上报灾情,你们又何时请旨开府库赈灾了?卢令公慷慨解囊自然该感恩,可你又怎敢教唆百姓诬蔑朝廷?”
  “谁诬蔑朝廷啦?”佐吏当面就喷了过来,大声嚷道:“你坐在皇帝御案后头?你看见卢令公没上奏折啦?”
  周里敦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佐吏,满腹经纶全都成了浆糊,“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佐吏头也不抬,骂的很有劲,“就是没请旨又怎么的?谁不知道国库府库的银子都被拿去给太后修金佛了,给公主造府邸了,库房里都是空的,连个屁都没有!”
  府库空虚是真,但流民的事关系重大,周里敦相信皇帝即便饭都不吃,也会想方设法筹钱来赈灾,以免流民追随叛将作乱。原本还对卢燧倒戈一说将信将疑,此刻听这些佐吏们的口风,的确是居心叵测了。
  周里敦怒极,一掌将公案拍得颤起来,“你还敢妖言惑众!卢燧在哪里,某要与他对质!”
  听到卢燧的名字,那佐吏总算把眼皮撩了起来,视线先是在周里敦腰间一停,见他穿小团窠绫绿袍,配银带,心下先明白了——这是个官,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佐吏嗤笑一声,冷冷地说:“卢令公是什么人,也是你说见就见得的?尊驾何人,先报上名来。”
  “秘书省校书郎周里敦,奉旨往河东襄助招兵事宜,”周里敦袍袖一甩,手指险些戳到佐吏脸上,“你们私自募兵,募了多少人,募兵为了何事,可有上报朝廷?没有上报,便是谋逆!”
  “谋你娘的逆!”耳边骤然暴喝,周里敦被推的一个趔趄,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的汉子,嫌他话多,又阻碍了人领戎衣,一脚在周里敦崭新的官服上踢了个泥印。几十名流民瞬间用了上来,各个都是饿得发绿的眼,手里紧抓着碗,高高抬起拳头。
  “谋逆?”踢周里敦的年轻汉子唾沫横飞,“吃了卢令公赏的这碗汤饼,卢令公叫我去宰了皇帝老儿,我擦了嘴巴就干!”
  “谁说的这话?”晋阳县令被左右簇拥着,负手走了出来,眯眼将那年轻汉子一打量,说:“卢令公对太后、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谁敢造谣生事,立即拿下问罪。”
  两名团兵早迫不及待,先把那喊话的流民捆了,又气势汹汹地往周里敦的方向奔来。
  周里敦登时像被老鹰盯住的小鸡仔般在人群里乱窜,嘴里嚷嚷着卢燧的名字,“卢燧!本官要见卢燧!”他生怕传得还不够远,扯着嗓子吼道:“卢燧!陇右戴申谋反,陛下命诸道召集兵马,勤王克贼。本官特来河东传旨,你速速来接旨!不接旨就是欺君,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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