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刘焦才嘱咐她道,“我会派人彻查我们在宫内和府里的人手,一定会把细作揪出来。这件事你不用再理会了,你想的没有错,这争权夺利的事本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虽然是书香世家,可是却也不能被世俗的条条框框约束住,自古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只要咱们赢了,谁还回去在乎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见父亲并未因此责难她,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刘焦又道,“这件事唯一的错,是不应该走漏消息,让承恩伯府那边得知。不过你还没真的做,他们知道消息又怎么样?有什么证据?况且他们既然明着拿这件事威胁你,也就是说,他们也知道这件事没什么更高的价值,在你面前说出来,威胁一下你,警告一下你,让你担惊受怕,仅此而已。真正有价值的把柄,他们才不会轻易抖出来呢。这不算什么大事,你只管安心回宫,好好过你的日子,除了早日生下皇子这件事,其余的都不用你操心。”
听父亲这么说,刘宜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真的放下来了。于是她的小脾气也就上来了,嗔了她爹一眼,“那我刚回来的时候您还骂我!”
“我之前想差了,还想着咱们低调点,就能在这风雨前夕少些是非。不过听了你说的那些,我又觉得没必要了。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的女儿就是要嚣张跋扈,就是谁都不能惹。包括在宫里,你也不需要看那个淑妃的脸色!他齐昇的女儿是掌上明珠,我刘焦的女儿还是九天玄女呢!你不需要忍让她,她再惹你,你就直接教训她!事情闹大了有爹给你兜着,咱们谁也不怕!”
刘焦说着,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刘宜虽然是个直肠子,可是听了他爹这话却也觉得不安,“爹,听您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要破釜沉舟了呢?”
“不是我要破釜沉舟,而是人家承恩伯府,要跟咱们不死不休了。”他说着苦笑了一声。
第8章 掌印的讨好
刘宜不解,现在的局势虽然紧张,但是好好的,怎么就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刘焦盯着自己书房的一面墙,眼神渐渐阴沉,那面墙后有一个暗格,里面有他为官多年来,搜集的各种秘辛消息,以及他暗中搜罗的,伪造的,关于承恩伯齐昇通敌叛国的罪证。
现在这些罪证还不够完善,无法做到万无一失,看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他本以为齐昇与他之间的‘决战’还能再拖个三年五载,但是现在看来,齐家是不打算再等了,否则人家也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就把自己埋在他们身边的眼线细作点出来。
这个举动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表达对刘家的不屑与蔑视,第二是打草惊蛇,告诉刘家,有什么后招尽管使出来,齐家全然不惧。
除此之外,这个举动更高明的一层在于,它可以让刘家自乱阵脚,这不刘宜就急匆匆的省亲,找他来拿主意了吗?
朝堂之上的争斗不见硝烟,但是那口心气也很重要,一旦心气乱了,就容易出错牌,齐家打的也许就是这个主意。
哎,想他刘焦,为官二十余载,自幼生在书香官宦之家,什么勾心斗角生死起伏没看过?
早在他踏上仕途之初,其实他就想过有一天可能会被抄家灭族,不得善终。但他还是选了这条路,一路行来殚精竭虑,披荆斩棘,到如今,他已经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水岭,成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败则抄家灭族,生死茫茫。
本以为这一天会来的迟一些,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看着面前骄纵单纯的女儿,忽然不知道自己把她教成这样是对是错。
但至少,在这短短二十年不到的人生里,她是活得恣意快乐的吧?
刘焦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刘家乃是书香官宦世家,但是自本国建朝起,就没有出过什么朝中大员,全都是外放的五六品居多,最高是一位族人官至知府,他的近亲就在族中强横的不行。
而他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他的母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的女儿。
在这样的家庭中诞生,可想而知,日子过的不会太轻松。
父母皆对科举有种疯魔般的执念,他和几个兄弟自小就被逼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念书,念不好,背不下来,或者文章写得让父亲不满意,那不只是没饭吃,有时候还会惹来一顿家法。
他是父母的第四个儿子,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不上不下的他最被忽视,且他早产,自幼体弱多病,父母觉得他这样的身子骨于科举不利,更加对他感到失望。
骨肉兄弟间有的不只是守望相助,还有弱肉强食。
同一窝的狗还互相踩踏抢食,更何况本就家资不丰的他们?
所以瘦弱的他从来都是被欺负,被抢夺的那个,小到吃食衣物,大到书籍银钱,所有能抢的都会被抢,他从一开始的委屈不忿,到最后的冰冷麻木,已经学会不再向父母求助,不再流露出任何的脆弱了。
再后来,他和兄弟几个一起进了族学,那里打架打的就更厉害了,不过这时候倒看出兄弟多的好处了,至少在对外的时候,他们总是抱成团的。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已经从心底里不把这些人当兄弟了。他只是闷头读书,暗自思索自己的人生究竟该怎么走。
与几个兄弟不同,与刘氏所有族人都不同,生的瘦小病弱的他,于科举一途运气好的出奇。
他每次下场,都能拿个不高不低的名次,一路考下来,顺顺当当的就到了殿试,虽然无缘出什么大风头,但也算是高中,而后在二十一岁时,顺利踏入仕途,在三十一岁时,正式成了内阁首辅,从此开启了他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的序幕。
他从小懦弱,遭受欺凌,所以在当上首辅之后,他就彻底摒弃了前半生的脾气秉性,他开始独断专行,排除异己,大肆敛财,什么痛快做什么,什么嚣张做什么。
他在补偿自己幼年时缺失的一切,他要所有曾经欺凌他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摇尾乞怜。
不光他自己嚣张,他还把自己的孩子也全都养的任性霸道,肆意妄为。
他共有二子一女,除了长女刘宜之外,另外两个儿子也全都是一身的纨绔习气,在这京都城中,只有他们欺负人,而没有人敢欺负他们。
多少人告状告到他跟前,可是他却只是一味的包庇维护自己的亲儿子,从来不曾当个‘严父’,他给他们的,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从小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纨绔子弟了,他当不了,至少他的儿子可以当啊。人生短短数十载,不张扬恣意,活着干什么?只为了受苦受累吗?
但他在一边享受着泼天富贵的同时,一边也在暗自的焦虑忧心。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富贵不会长久。一旦他从高位跌落,等待着他们全家的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可以预见到自己的结局,可是却一直苦无破局之法。
直到新皇登基,他才看到了一丝转机,于是他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他希望她能够尽快生下皇子,然后他就可以去父留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真是那样,兴许到了他儿子的时候,这天下就可以换他们刘家人来坐了。
但这是预想中最好的局面,现在看来,一切不会像预想中那样顺利,齐昇也不准备再给他几年时间让他继续壮大自己,所以这次齐昇回京,就是准备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既然如此,刘宜在宫中就更无须低调忍让了,痛快一天是一天,要是他们刘家赢了,刘宜怎么嚣张都没事。要是他们刘家输了,那至少刘宜在此前过的也算畅快逍遥了。
不过,女儿在宫中无法脱身也就算了,他的两个儿子,还是应该尽早打发出去,就以游学或者访友的名义,让他们尽快离开京都,带着半数的家财,按照他曾经安排好的那样,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另行打算。
不过这些,不用让女儿知道就是了。
好生安抚了一通之后,刘宜心情畅快的回宫了。
荣华宫里。
齐月盈正在花厅里接见洛修。
今天他带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位塞北名厨,据说烤全羊做的那叫一绝。除此之外,塞北的手扒肉,烤包子,奶皮子,羊肉松,牛肉干,过油肉,熏马肠等,他全都精通。
“臣把此人带过来了,他就在殿外候着,娘娘可以让人把他带去小厨房,然后派个厨娘宫女的和他学几道菜,也好给您换换口味。”洛修这话说的巧妙,像齐月盈这样身份贵重的人,轻易是不会接受别人送过来的奴才的,尤其还是厨子,防的就是有人会趁机在吃食里做手脚。更何况他现在虽然权利讨好齐月盈,但对方还并不信任他。
所以他说的是,让齐月盈这边的厨娘宫女和那位塞北名厨学几道菜,学会了之后,由齐月盈这边的人自己动手给她做,这样既献了殷勤,又规避了责任,双方都不需要多虑。
而齐昇之所以会给她送厨子,也是最近几次来访,根据荣华宫每日拜访的点心水果香饮等,猜出来这位主子可能是个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