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常乐拼命搜刮着自己的大脑,可越想头越疼,仿佛过往记忆被强行封存了起来。
有一把钝锯在慢慢的磨开她的头皮,她疼的打滚,不过片刻,冷汗就出了全身。
那陌生男人忙将她抱住,冰凉的手指揉着她太阳穴,声音非常焦急,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什么都不要想……”
最后那男人强行给她灌了一碗安神汤,赵常乐这才被迫睡去。
公子息坐在床畔,低着头看着睡着的赵常乐,她侧着身体面朝墙壁,蜷缩成婴儿模样,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睡梦中都非常不安。
他伸手将她脸上冷汗擦掉,想起昨夜给赵常乐端药前,自己同大夫一番对话。
夜色深深,大夫给药炉扇风送火,一边道,“公子要的药,我有,吃了之后,记忆全失。只是——”
大夫看了公子息一眼,“这等虎狼之药,对身体损伤不小,公子若喂给那位女郎,怕有损她的寿命。”
若是真的爱,又何必这样伤人。
公子息听了,半晌不语,垂眸看着药炉上的药。
光是闻着,就能闻到那极苦的味道。
笑儿一向最不喜欢喝药了,可是……只用喝这一次就好了,只用苦这一次。以后他会用无数的甜来弥补。
药炉的火光映着公子息的侧脸,他的表情格外晦暗。
良久,他声音飘来,“药给我吧。”
阳寿不足,那便不足,她若是早逝,他陪她一起死。
活着或死了,都同她一起。
一张被染了墨的纸终于强行被他漂白,她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杨错。
她是一张白纸,公子息会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记号。
赵常乐再醒来时,身边已不见了那个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就连周围环境都变了。
她记得自己睡前是在大山里,可这会儿……?
赵常乐下床,推开门,就看到巨大的甲板,和远处与天连成一片的水。
这是一艘大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时节是夏末秋初,天高云阔,两岸连绵山峦,夹出中间奔涌的江水。
那位自称她夫君的陌生男人,此时正站在甲板上,与旁人说话。
余光见赵常乐走过来,他忙停了说话声,朝赵常乐匆匆走来,“你醒了?”
赵常乐却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虽然他自称夫君,可于她而言,他是个彻底的陌生人,让她怎能轻信?
但又看那男人眼中关切不似作假,赵常乐这才略略放心。
公子息看着赵常乐。
她刚睡醒,乌发披散,身上穿的是长及脚踝的白色棉质中衣,面色苍白,江风吹过,刮的她纤瘦身形仿佛要随风飘走,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忽然想起那大夫说的“虎狼之药,有损寿命”,公子息心头一紧。
赵常乐定定的看着面前陌生的、却明显是关切她的男人,问,
“我失忆了?”
她神色茫然,那双凤眼此时空洞洞的,带着对过去的未知,对未来的迷惑。
公子息忽然心口一痛。
过去任何时候,那双凤眼都不曾失了神采,哪怕是恨,也恨的灼灼,如今却暗淡了下去。
何为人呢?
相貌是皮,记忆是骨,他抹杀了她的记忆,就是将活生生的她给杀死。
掐灭她的光芒,剪断她的羽翼,捆绑束缚,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这样……对吗?
这样的情绪,公子息从来没有过,就算屠了赵王宫满门,他都不曾有过内心波澜。
可在赵常乐空洞的眼里里,他头一次感受到了细弱的、也许能被称之为懊悔的情绪。
按下心中情绪,公子息轻声道,“对,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赵常乐皱起眉头,还想细想,可公子息忙抓住她的手,“别想了,越想越头痛,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了。”
赵常乐便问,“我听见你叫我笑儿,这是我的名字?我姓什么?”
他道,“对,你叫笑儿,你姓赵。”
赵常乐点头,然后略带犹豫的问,“你……是我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她说“夫君”二字,面前男人苍白的脸色露出笑容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眸多情又风流,像是少年倚树醉酒,杏花落了满肩。
公子息眼眸深深看着她,
“对,我是你夫君。你我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我叫息,你从前喜欢称我‘息哥哥’。”
他没有说自己的姓,因他觉得自己不姓赵,可也不想姓姬。
“息哥哥?”
赵常乐重复了一遍,觉得这称呼好似确实有些熟悉。
一闪而过,可惜却勾不起脑中任何回忆,但莫名的,她的心情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变得很奇怪。
像是后背被捅了一刀的背叛。
赵常乐摇了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情绪暂时按下,疑惑问,“你既然是我夫君,为何我又叫你哥哥?”
她反驳的样子非常认真,让公子息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哥哥妹妹,是情趣啊。”
他声音莫名带了些哑,赵常乐听出了别样意味,却并没有害羞的感觉,反而有些……抗拒。
记忆或许能失去,但情绪却固执的保留了下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我家世如何,父母何在,好友呢?我今年多大,何方人士,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何在船上,我们要去哪里?……”
问题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出来。问罢,瞪圆一双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公子息,等他的回答。
虽然这个名叫“息”的男人说他是自己的夫君,可赵常乐并没有傻到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地步。
任谁一醒来失去了所有记忆,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男人,也会立刻警惕起来的。
公子息却并没有在她咄咄逼人的问题里生气,反而看着她,慢慢浮起了笑意。
笑意很浅,在他狭长眸中荡漾,带着深深缅怀之色——
这才是他的笑儿啊,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公主,问起话来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咄咄逼人。
而非那个重生之后委曲求全的她。
公子息将准备好的话术说了出口,
“你父母早丧,我与你青梅竹马长大,三年前成亲,今年你十八岁。”
按照赵常乐死去的年纪来算,她确实是死在十八岁那一年。
“我们如今在大江上,准备一路乘船出海,去往东瀛。”
“东瀛?”
公子息点头,“那是海外的一个国家,听说风景颇是秀丽。”
赵常乐皱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东瀛?”
公子息闻言,似想起了什么,眉间染上忧愁,但很快将烦忧隐去,只道,“我在中原做了些事,如今处境不算好,所以去东瀛避难。”
他语焉不详,赵常乐半信半疑。
这时江面上起风了,吹动赵常乐的长发,与长及脚踝的素白中衣。
公子息忙脱下自己的外袍,伸手欲给赵常乐披上,赵常乐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仿佛他是什么登徒子。
公子息披衣的手悬在半空,末了苦笑,“我是你夫君啊,替你披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垂眸,似有些难过,“笑儿不愿亲近我吗?”
他怅然若失,却又强行笑了笑,“也是,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于我而言,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自己对你的亲近。你若是因此觉得唐突了,只管骂我便是。”
说罢垂下眸来,黯然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下示弱,反而让赵常乐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来。
设身处地而论,若是她有个相爱三年的夫君,结果夫君忽然失忆,将她当作陌生人一般防范,她心情怕是也很难受。
赵常乐眨了眨眼,
“那个……我不是故意要疏远你的,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们之前感情多好,我都不记得。”
谁知面前夫君忽然上前一步,握住赵常乐的手,“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去,没关系,我们日日相处,你总能知道我的心意。”
他将赵常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好笑儿,只要别拒绝我,别离开我就是了。”
赵常乐犹豫了片刻,试探道,“那……我尽量。”
主要她失忆了,这个自称夫君的人看起来也对她没什么敌意,赵常乐也没有离开他的打算。
公子息得了她的允诺,灿然一笑,眼底若春日杏花纷飞,将她搂在怀里,轻吻了吻她的头顶。
赵常乐有点想挣扎,但心中默念“他是夫君他是夫君”,这才勉强没有推开他,只是身体还是僵着的。
好奇怪,既然是夫妻,为何被他抱在怀里,她心里非但没有一点悸动,反而只是抵触呢?
公子息无从察觉赵常乐的内心想法,只是抱着她,露出如愿以偿的笑容来。
他就知道,虽然记忆没了,但笑儿还是笑儿,心肠最好,见不得别人受苦。
他只要装出示弱模样,装出一副因她失忆而黯然神伤的模样,她就会心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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