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被……带走了……”
仿佛支撑这样久,只为汇报这一句话。说罢再扛不住,彻底咽了气。
杨错跌在雨中。
狂风吹过,将一个帷帽吹到他脚边,他伸手捡了起来。
他还能想起来,今天下午替她绑帷帽丝带时,她微微抬起脸,下巴光洁的触感。
**
赵常乐从剧烈的头晕中睁开了眼。
她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醒来了,只知道每一次醒来,她都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
她还记得那个暴雨夜,杨错派来保护她的暗卫被诛杀,而那些人并不想杀她,只是将她打晕过去。
第一次她醒来,是在一架马车上,她身旁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虽然长得凶悍,却并无伤害她的意思。只是递了一碗水过来,强行给她灌了进去。
赵常乐便又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她在一艘小船上,不知道距离上次晕倒过了几天。
也是被喂了一碗水,然后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第四次……
只要她一醒来,简单吃过之后,立刻就会被迷晕过去,她连一点反抗的举动都做不出来。
这天她再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这回终于躺在一个屋子里了。
没有换交通工具,说明她终于到了最终的地方了么?
屋子并不大,也不算华贵。
赵常乐想挣扎着爬下床去,可脚刚落地,就觉得头晕万分,登时腿一软,摔到了地上。
她毕竟被迷药迷了这么多次,又一路都在路上颠簸,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这时房门传来响动,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逆光走了进来。
赵常乐头晕眼花,那人影又逆光,她没看清来人。
那人慢慢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扶她,冰凉的手在碰到她的一瞬间,令赵常乐身体一颤,然后猛然将他甩开。
公子息!
她恨恨瞪过眼去,强迫自己聚焦目光,看着被她推到一旁的公子息。
公子息的面色比之前更苍白,看来做逃犯的这段时间里他过的一点都不好。
赵常乐咬着牙,“是你劫我过来的?”
公子息轻咳了几声,道,“是啊。”
他露出与从前别无二致的风流笑容,“笑儿,我说过,哥哥要和你在一起。”
“你闭嘴,你不是我哥哥!你这个畜生!”
好恨他,好恨他!
赵常乐不知哪里爆发来的力气,猛然扑了过去,一把将公子息撞到地上,伸出手不管不顾,恨不得当下掐死他!
她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她像绝望中的一只小兽,爆发出的力量惊人的可怕,公子息猝然之间被她占了先机,再加上体弱,一时之间竟无力反抗。
幸好屋外的侍卫听到响动,连忙冲进屋子里,一把将赵常乐拉开,公子息这才直起身子,又咳了几声。
赵常乐怒吼一声又要冲上来,可惜却被侍卫死死抓住手腕,她不顾一切,抬脚去踢,张口大叫,像是山林野兽一半,双目赤红,看着公子息的时候,只有深刻的仇恨。
纵然擒住赵常乐的是个大汉,却也在她这样疯狂的折腾中,一时觉得有些费力,只好再用力收紧了手劲,却听公子息忙道,“你当心……咳咳,别伤了她。”
她那样剧烈挣扎,怕是要胳膊脱臼了。
赵常乐呸一声,“假惺惺装好人!”
迎着她仇恨的目光,公子息似是极疲惫,再不想同她纠缠,只轻道一句,“点穴吧。”
赵常乐还要挣扎,却只觉得后颈被一指一点,自己浑身便僵硬了,全身上下,除了眼珠能动,其他地方都动弹不得,她张口想要痛骂,却连嘴都张不开。
公子息对大汉扬手,大汉便退出了屋子。
然后他走到赵常乐身边来,赵常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恨恨瞪着他。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都将公子息杀了八百遍了。
公子息忽略她的目光,弯腰将她横抱起来,走了几步,轻轻的将她放回床榻上。
他也顺势坐在床边,无奈的叹息,
“点穴久了会影响血脉流通,笑儿,你要是乖一点,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解穴。”
赵常乐恍若未闻,依旧狠狠瞪他,恨不得将眼睛瞪出血来。
公子息又叹一口气,伸出手掌,落在赵常乐眼皮上,强迫她合上眼睛。
“别瞪了,眼睛不累么。”
手指冰凉如蛇,覆在她眼皮上。
这熟悉的动作令赵常乐愣住,她忽然想起了杨错。
杀人时他的手落在她眼睛上,轻道“别看”;那日马车上她睡着了,他的手覆在她眼皮上,替她挡着光。
他的手指节修长,筋骨分明,落在她眼睛上,带着干燥的暖意。
赵常乐忽然很想、很想杨错。
他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在担心她?
他会来找她吗?
公子息又咳了几声,继续道,
“笑儿,你不要怕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就算我自己受伤,都不会让你受一点伤的。”
说着他放开了蒙着赵常乐眼睛的手,然后低下头来,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狭长眼眸,是偏执到极点的深情。
“以后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咱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穴道不宜点太久,否则会伤了血脉,赵常乐很快被点开了穴道,也没有再被喂迷药,但却多了两个寸步不离的大汉,肌肉壮硕,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赵常乐闹了三天,三天里不吃不喝。
只要公子息进入她屋里,她就像野兽一样扑过去,恨不得咬碎他的肉,喝光他的血。
到第四天,她彻底没力气了,也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如今受制于人,这样闹腾,非但伤不了公子息,反而是在损害她自己的身体。
她安静了下来,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声音嘶哑,说,“我饿了。”
片刻后,屋门被打开,传来食物的香气,赵常乐抬眼,看到一个壮汉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然后将食盘放在床畔的矮桌上。
赵常乐饿的头晕,努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看到屋内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撑起来了,公子息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着她。
他道,“我知道笑儿不喜欢喝粥,但毕竟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骤然饮食,喝些粥先暖暖胃。”
赵常乐端起碗,看着碗里的粥,恨从心来,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碗狠狠扔了出去。
可惜她力气太小,碗只落在一步远的地方,根本没砸在公子息身上。
热粥溅了一地,有几滴溅在赵常乐的身上。
她忽然双手蒙住脸,开始嚎啕大哭。
她真是好没用,杀父仇人就在她面前,可她却无法杀了他,甚至还被他控制。
“你杀了我吧!”
赵常乐彻底崩溃,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公子息走进屋内,跪在赵常乐身侧,将她抱进怀里。
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因哭泣而脊背颤抖,肩胛骨像两只纤薄的蝴蝶,仿佛能割破他的胸膛。
“我为什么要杀你啊。”
公子息道,“你就是我的命。”
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是寒冬里唯一的暖,是此生唯一的执念。
我爱你啊。
哭过之后,赵常乐好似摒弃了所有剧烈的情绪,麻木的坐在床上。
公子息命人又煮了一碗粥,亲手端着碗,勺子舀起,他轻吹了吹气,送到赵常乐嘴边。
赵常乐没有抗拒,咽了下去。
赵常乐配合的态度令公子息心情大好,他眼眸里都跳出光来,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她,
“烫不烫?”
赵常乐不说话,但这依旧不能阻止公子息的好心情。
只要笑儿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了。
哪怕她恨他,哪怕她怨他,都无所谓。
他只要她永远在他身边。
他在这世上是孤独的一个人。
他与赵氏没有任何血脉联系,可所谓的姬氏,他又从来没有见过。
他像是生错了地方的人,触目都是冷漠,行走在黑暗无边的荒原上。
她是荒原中唯一的灯,是天地里唯一的光。
永远不可能放手。
公子息又喂了一口,带了些哄小孩的温柔声色,
“我知道你喜欢甜的,可如今在山里,东西不齐备,只好暂时委屈你喝白粥了。”
听到“山里”二字,赵常乐眼眸才动了动,终于开口道,
“山里?”
“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终于肯和他讲话了,公子息想。
他又喂了赵常乐一口粥,伸手轻给她擦了擦嘴角,才轻声解释,
“如今在巴蜀的一座山里。”
巴蜀?
赵常乐心里一惊。
自古蜀道难,巴蜀之地因地利之便,从未被中原纳入版图之中,而是自成一国;更遑论这里有许多高山密林,是躲藏的好地方。
公子息逃入巴蜀,怕是很难被找出来了。
“你莫非要一辈子呆在山里做野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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