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砸破他头的这件事,杨错也许会大人有大量?
赵常乐正想着,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与灯烛的亮光。
柴房门从外打开,暗夜里的灯烛映照下,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走了进来。
她们一句话都不同赵常乐说,只是把她脚上的麻绳解开,就将她押了出去。
从柴房往外,不知经过了几个回廊与院落,赵常乐被带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正厅里。
一个仆妇进去报信,片刻后,长阳君一声怒斥,“把那个贱婢给我拖进来!”
上辈子的中山公主,从没被人关过柴房,从没被人叫过贱婢,更从没被人拉着胳膊扔进房间里。
所谓重生,可能就是为了弥补那些“从没”吧。
赵常乐苦中作乐地想。
她被两个仆妇拽着胳膊,一把扔进了屋里,地面坚硬,赵常乐的手肘被蹭破好大的一块皮。
她咬牙忍住疼,不让自己叫出来,不让自己示弱。因为她的眼前,是纤尘不染的苎麻白袍。
杨错。
他像是天边云,而她肮脏的如他脚下的泥。
赵常乐吃力的抬起头。
她看到杨错正襟危坐,跪坐在正座上。
苎麻白衣,宽袍大袖,因头部受伤,此时额上缠了一圈绷带,发冠不方便梳起来,便只是随意垂下。
他像是楚辞里的云中君,在云层里俯视众生,峨冠博带,面孔端方,肃穆而正直。
杨错垂眼,看到那舞姬一双惊惶的凤眼,她衣衫裸露,腰部与大腿皆暴露人前,十足十的风尘气息。
除了一双凤眼,并无任何地方与记忆中那个天真娇憨的人相似。
方才若非催-情-药的药效,他怎么会将这舞姬认作笑儿。
一想到自己差点与这舞姬合欢,杨错就不自觉的厌恶的皱眉。
他讨厌别人碰他,更何况这低贱肮脏的舞姬。
想到这里,杨错眼中充斥着戾气,仿佛是山林瘴气,给他君子面庞抹上一层阴翳。
身上这身衣服,回府之后要扔掉,杨错想,被人碰过,就脏了。
杨错身旁,客席上陪座着长阳君,他见杨错皱眉,明显不高兴,立刻就慌了。
于是转头,对着赵常乐就是一顿斥骂,
“阿乐,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伤害上大夫!”
赵常乐咽了咽口水——
兴师问罪的来了!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但此时也猜出来了,这位客席上绫罗绸缎加身的大胖子,一定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现在的了。
赵常乐吃力地从地上趴起来,她用少的可怜的布料遮住了自己裸露的大腿。
看着面前的杨错,赵常乐下了决心。
不就是求他吗?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事干不了?
“上大夫,我……奴知错了。”
赵常乐弯下脊梁。
中山公主从不向别人低头,中山公主的脊梁如同赵国的骨气,宁愿碎了断了,都不会主动弯折。
可中山公主已经自尽而死了,此时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而已。
“奴虽是舞姬,可并不愿意以色侍人,可当时……当时您强迫奴做不愿意的事情……奴没有办法,奴非常害怕,情急之下为了保全自身,才砸破了您的头,我不是故意的。大人有大量,求您——”
“呵……”
赵常乐忍着恶心,一番哀求的话还没说完,上首杨错就发出一声轻笑。
极为不屑。
赵常乐愣愣抬头,看到杨错站了起来,朝她走过来。
他半蹲在她面前,慢条斯理道,
“你说你伤我,是因为迫不得已。可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你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杀我的。”
二人离得近,赵常乐能看清他每一个细节的神态变化。此时他面相还是温和,可眼神却——
他的眼神,像林间忽然而起的瘴气,忽然将她笼罩,恶毒的气息仿佛恨不得腐蚀她的骨头。
赵常乐愣住,一时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杨错,记忆中那个克制有礼的君子。
“受……受人指使?”
赵常乐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她还没说什么,那边长阳君先慌了。
上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阿乐背后有人指使?阿乐是他府上的舞姬,那这背后指使之人不是昭然若揭么?
长阳君满头流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上大夫,上大夫要借题发挥对付他?
长阳君连忙从席上站起来,几步快走走过来,满脸焦急,甚至比赵常乐这个罪魁祸首还要惶恐。
“祭酒大人,阿乐背后怎么可能有人指使?她一个下贱舞姬,砸破了您的头,那全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要是早知道,我一定嘱咐阿乐好好在床上伺候您,保证让您舒舒服服,销魂极了——”
“闭嘴!”
杨错冷声,阻止了长阳君说更多露骨的话。
可怜长阳君,满肚子辩解的话,此时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肥脸都憋红了。
真聒噪。
杨错眼中瘴气又浓。
心里那个暴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想杀人。
宽袖之下,杨错握拳,将心里的声音压制住。
他眉微微皱起,便显出惯有的克制气质来。
于是赵常乐就敏感察觉到,杨错眼中的戾气,似乎被控制住了。
杨错皱眉细想。
如果这舞姬并非单纯的爬床,如果她背后真的有人指使,如果她真的有更深的谋划——那背后之人,不可能是长阳君。
长阳君歌舞声色,最好享乐,更重要的是,长阳君没脑子。
如果长阳君要害他,杨错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背后谋划。
如果这舞姬背后真的有人,背后之人,一定心思非常缜密。
杨错目光重新落在舞姬身上,他眉头松开,不再克制自己内心那个暴戾的声音。
阴翳重新笼罩了过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第5章
赵常乐察觉到了杨错的杀意,心里一颤,连忙继续辩解,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更没有谁指使我,您——”
杨错抬起右手,在唇间竖起,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脸上甚至带着微微谦和的笑意,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现在,说点我不知道的。”
赵常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的?
那就她重生这件事了。她打死都不说。
见赵常乐如此,杨错轻笑,“倒是嘴硬。”
说罢,他右手伸前,一把握住赵常乐的手腕。
赵常乐一惊,还以为杨错又要跟她“这样那样”,下意识就想甩脱他。
可杨错手劲格外的大,仿佛铁箍一样,紧紧钳着赵常乐的手。
见赵常乐挣扎,他露出玩味猎物一般的笑,
“快,说点我不知道东西。不然……我控制不住自己,可就动手了。”
如果细细去听,甚至能在他如玉石般的嗓音中,听出一丝粗粝来,仿佛嗓子曾被火灼烧过。
赵常乐完全愣住了。
动手?什么意思?
是要对她施加刑罚吗?
面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
记忆里的人,对人谦和有礼,克制恭谨,是最端方的君子。
可面前的人,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可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赵常乐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的看着杨错。
是他变了,还是她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杨错一怔。
面前的舞姬,一双凤眸,带着迷惑不解,又有些许哀伤,像是故人重逢,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笑儿?
不,怎么可能!
杨错瞬间用力,赵常乐的手腕传来剧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终于挪开了直视他的目光,蜷缩在地上。
杨错咬了咬牙,强行压下自己的晃神,将面前这风尘的舞姬,与记忆中的人区分开来。
赵常乐拼命挣扎,杨错的手纹丝不动。
他半跪在赵常乐身侧,低头凑近赵常乐的耳朵,如鬼魅低语,“这是我最后一遍重复这句话——说点我不知道的东西出来。”
这舞姬嘴巴倒是硬。
杨错竟有点怀疑——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爬床的舞姬?背后并无人指使?
杨错迟疑片刻,正欲放手的时候,可赵常乐却因手腕间的剧痛,忍不住疼的冒出了泪花。
弱者的眼泪。
心里那个暴虐的声音想,好久没看到弱者的眼泪了,真是有趣。
既然有趣,何不多玩玩?
于是方才理性准备停下的惩罚,却又继续下去。
杨错轻问,“疼不疼?”
赵常乐拼命点头。
她现在只觉得杨错是个神经病,变态,对一个弱女子如此逼供!
她疼的厉害,一时难以装得低声下气,忍不住公主脾气就冒出来了,大声斥责,
“你放开我,杨错,我让你放开我!大胆!你问的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啊!”
赵常乐尖叫一声,浑身冷汗直流——她手腕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杨错……生生将她的手腕拧脱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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