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子里住的得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薄情的公子都变成这模样?
男人往屋里看的那一瞬间,隐在窗后赵常乐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普通的中年汉子的脸,但右脸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眼睛直直划到下巴,他下巴上原是生了一个大痦子的,痦子被刀疤从中分开,显得面相更加可笑。
赵常乐忽然愣住。
刀捅进身体的声音是闷的,拔-出来的时候却噗呲一声,然后血就从胸膛里喷出来,洒了一地。
满宫都是杀人的叛军,赵常乐好害怕,不知道往哪里跑。
眼看叛军往她的方向来了,她的侍女一咬牙,将赵常乐往角落里一塞,低声道,“公主,躲着别出声,没人了就快跑!”
那是侍女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侍女朝反方向跑了几步,故意弄出声响,叛军便提刀追了过去。
原来死亡可以是那样快速的。
长刀捅进去,然后拔-出来,生命就消失了。
血喷在那士兵的脸上,赵常乐躲在角落里,死死捂着嘴,不敢出声。
她看到那个士兵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一直延伸到下巴上,将硕大一颗痦子砍作两半,面貌凶恶又可笑。
那人的模样,赵常乐一辈子忘不了。
为什么屠宫的士兵,成了息哥哥的手下呢?
杨错真的没有查出当年屠宫的真凶吗,还是只是息哥哥在骗她?
为什么要挖掉黑齿的眼睛呢?
她好想冲出去质问他,可却生生压住了这样的冲动。
如果息哥哥对她撒谎,怎么办呢?
他撒谎技术那样好,她分不清真假。
屋外,那男人已经向公子息汇报完毕,公子息一挥手,那男人便离开了院子。
侍女将屋门轻轻打开,公子息擎着一盏小小灯烛,手挡在烛火一侧,怕光太亮了,会扰得她睡不好。
医官说她忧思太过,心神不安,所以夜里难以成眠,白日容易头疼。
她身体不大好。
黑齿给她喂的毒药,是府里控制人惯用的药,公子息第一时间给她解了毒,但毕竟毒药入口,对身体难免有损害。
她现在需要好好养着。
床畔褥子一陷,公子息坐在床边,烛光很暗,照出她侧躺着的身体。
她身体蜷缩起来,面向墙壁,容颜安静,呼吸绵长。
公子息看着看着,忽然就不自觉的露出微笑来。
睡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伸手想要去抚摸她,却又想起自己手冰,于是在嘴边呵了呵,这才轻轻的落在她脸颊上。
眼皮薄薄一层,眼角小痣嫣红。
公子息爱极了她这颗小痣,一颦一笑都是妩媚风流,能勾动他的神魂。
他俯下身子,轻轻凑过来,呼吸喷在她脸颊,她仍熟睡如婴儿。
冰凉的吻落在眼角,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触及滑腻肌肤时,一时控制不住。
向下,落在柔软的唇上,她睡的无知无识,公子息肆意同她接吻。
“笑儿……”
他声音低哑,黑暗的夜里,多么风流,多么深情,“我爱你啊,笑儿。”
这样阴暗的爱与欲望,只能存在于夜里,到了白日,太阳普照下,他却只能退回兄长的位置上。
真是不甘心。
公子息轻躺在床上,侧过身来,从后面将少女轻轻抱住。
仿佛情人共眠。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脖颈后呼吸变得绵长起来,赵常乐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
眼角和唇,被吻过的地方还有些潮,赵常乐想抬手擦掉,却不敢动弹。
公子息的身躯贴着她,手臂就环在她腰间。
他身体冷,赵常乐觉得像卧榻旁躺了一条蛇。
她一动不动,呼吸甚至还是熟睡时的绵长,身体仍是放松模样,全身上下,唯有头脑清醒。
被挖掉眼睛的黑齿。
那个屠宫的士兵。
他说他爱她。
问不出口的疑问在心中腐烂,胃中翻腾,赵常乐想要呕吐,却生生忍住。
这不是她的哥哥。
**
牢房里,一天已经过去,抬头看高窗,只看到夜色深深。
杨错坐在稻草上,脊背靠着冰凉的墙。
夜色很深,他想,那个傻子现在在干什么?
他希望她已经熟睡,所有烦忧都不入梦,还是从前的天真模样。
可一想到她同公子息呆在一起,杨错浑身肌肉就紧绷起来,像是蓄满力量的豹子,却无处可发泄。
他怕公子息害她,更怕公子息爱她。
爱是一个多好的字眼,以爱之名,能给一切龌龊寻找借口。
杨错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高窗里透出的夜色,想,明日是三司会审。
那个傻子陷害他,却又给他留下了致命的漏洞——
她仿的书信上的字迹,与他平日所用密文差距甚大。
只要将这个疑问提出来,纵然无法立刻证明他的清白,却也足以将他的罪名往后拖延。
只是……这个证据说出来,一定会牵扯到她,所以这几日他才没有妄动,甘心坐牢。
但如今想来,牵扯到她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让她离开公子息的契机。
只要她离开了公子息,哪怕是入狱,杨错都能好好保护她。
只是怕是她还不知道公子息的真面目,还傻兮兮的相信他,到时候还会替公子息隐瞒真相。
杨错咬牙,闭上眼,真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哪怕她喊疼都不松手。
那个傻子啊……
窗外暗淡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他从嘴唇到下颌紧绷成一条线,克制又隐忍。
第37章
所谓三司会审,指的是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聚在一起,共同审核大案要案。
双手双脚被铐上粗大铁链,杨错于当天下午被带到廷尉府衙中。
他站在大堂中,身姿挺拔,如悬崖边巍巍的松,虽白衣染灰,却自有凛然气质。
堂上廷尉,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三位大官一时面面相觑。
这感觉实在是古怪——前段时间还是汇报过工作的顶头上司,如今就成了阶下囚。
若是个张扬跋扈的上司也就罢了,偏上大夫又不是这样的人,往日多少也是有些同僚情意的。
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做这等谋逆之事。
杨错扫了一眼三位高坐的主审官,这还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人呢。
赵王在位时,因好大喜功,手下官员多奸佞或谄媚之徒,能做实事的人很少。
杨错灭赵后,国君一时半会儿接不了国事,是他主持的朝局大清洗,也是他亲手提拔了大半官员上位。
杨错心里都有一本帐,每个官员是什么能力什么性情。这三位都是精明能干,大公无私之人。
他若是真谋逆,他们也不会放过他;他若是被冤枉的,他们也会查清事实
杨错先开口。
“先多谢诸位大人,这几日杨某入狱,未曾刑罚加身。”
杨错作揖,身上铁链哗啦啦响,然后道,
“三位大人多年刑狱经验,听过的喊冤也不少,某也不想喊冤,却也不想认罪。”
还是廷尉最先反应过来,他多年与罪犯打交道,一张脸肃穆的铁面无私,当下一拍桌子,摆出对犯人的威严气度,
“犯官杨错,你收买刺客刺杀国君,罪证确凿,如今还想抵赖?!”
杨错面不改色。他依旧是平和面相,但毕竟三年来国君背后都是他执掌朝政,权势威压收放自如,竟比高坐的三位高官还要威严。
他淡淡道,“证据确凿?某倒不觉得。事实上,从我书房中搜出与刺客来往的密信乃是旁人伪造所得,若诸位大人不信,自可请专人辨认。”
证物就在桌上,杨错远远瞟了一眼,“第四封丝帛,虽一眼看去,是我字迹,但我写密文,用的是少有人用的异族文字,那封丝帛虽与我笔迹相似,异族文字却是疏漏百出。诸位若不信,自可请精通异族文字的人来详看。”
“我明明精通那异族文字,那封丝帛上为何又将文字写的错漏百出?显然那仿信之人,虽知我字迹,也略通异文,却学了个一知半解。”
说到这里,杨错目光忽然柔和,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似有笑意。
可不是个一知半解的小傻子么。
他亲手教她的东西,难道他这个师父还认不出来了。
他一番话毕,伸手作出“请”的姿态,“自辨之词某已说完,还请三位大人明察。”
三位审案官完全被杨错夺了主场,但看他神态自信,并不像狡辩,两两对视一眼,立刻下了决定——直接从宫里请大儒过来。
一个修史书的老头子被请了过来,他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一路被拉到廷尉府衙,这才喘了喘气。
大儒眯着老花眼,恨不得将丝帛贴到眼睛上,端详了半天,捋着胡子,
“字迹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是这封丝帛上的异族文字明显缺笔少划,并非正确文字。”
三位主审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怀疑。
莫非真是被诬陷的?
杨错朗然出声,“我知道这个证据不算铁证,无法直接证明我的清白。但三位大人,是否杨某可以说一句,没必要贸然定罪,而是先将此案细细详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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