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很好了,她是公主,上辈子没有为百姓做什么好事,这辈子也不愿为了自己一个公主身份而倒行逆施。
所以杨错灭赵之过,赵常乐并无怨恨。
王朝更迭,有哪个国家能千秋万代呢。
赵常乐看着公子息,目光非常坚定,
“若杨错只是灭赵而非屠宫,那么我不恨他。我所恨的,是杀我赵氏之人。灭我亲族之仇,此生不共戴天。”
她眼中爆发的恨意,亮的令公子息移开目光,再不敢多看一眼。
想了想公子息说的话,赵常乐认真道,
“息哥哥,昨晚我想了一宿,我知道我要你去救杨错,是在强人所难。”
如果为了救杨错而让息哥哥入狱,赵常乐不能接受。
息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杨错也是无辜的。
公子息和杨错,她都想要保护。
既然这样的话——
“息哥哥,我去承担一切吧。”
少女脖颈纤细,抬起头,仰起一张如玉的脸庞。
明明是很瘦弱的,说出的话却坚定如山。
“我去官府,告诉他们杨错是我诬陷的,那个刺客是我找的,那些伪信也是我仿的。我将一切罪名都承担下来,还杨错一个清白。”
她伸手握住公子息冰凉的手指,
“息哥哥放心,我不会供出你来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牺牲她自己,保护息哥哥,也救回杨错。
赵常乐笑,
“反正多活一遭,本来这条命也是多余的。只是有些可惜,我没办法亲手杀了那个屠宫之人。不过也没关系,息哥哥,你要替我找到凶手,亲手杀了他,替赵氏报仇啊。”
这样子,她死而无憾。
公子息愣了片刻,强行挤出笑来,“你……胡说些什么。”
为了救出杨错,她竟连自己的命都愿意牺牲。
串通刺客行刺国君,诬陷当朝上大夫,足够她凌迟处死了!
“我刚才是说笑的,谁说我没办法救杨错了?好歹我在新朝混了三年,人脉还是有的,哪里轮得到你去填命?”
赵常乐疑惑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不许再说你去自首的事情!”
公子息对她冷下声色,“我说我有办法,我就是有办法!”
赵常乐却要追根问底,
“什么办法?”
息哥哥不过前朝公子,历来国君都很忌讳这样的人,能让他吃穿不愁已是仁德,又岂会让他插手国政?
公子息存心要打消赵常乐那个自首的念头,哄骗赵常乐,
“我说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你不信我的能力吗?”
赵常乐迟疑,“我……”
公子息按住她的肩,“在哥哥这里好好住着,什么事都别想,你担忧的事情,我替你解决。”
公子息强行压住赵常乐的话头,脸色冷如霜。
赵常乐不敢再问。
息哥哥说有办法救杨错,为什么不给她说具体方式呢?
息哥哥会怎么帮杨错呢?
她不是怀疑息哥哥,只是既然有办法,就应当同她说清楚啊。
赵常乐思绪纷乱,觉得公子息好奇怪,送走了公子息,她脑子一团乱,出门在院子里乱逛,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偏她的侍女满口“公子命令,要好好照顾女郎”,就是要跟着她。
她被缠得烦,故意指派侍女去给她取东西,终于才能短暂的一个人清净一会。
她漫漫在府中乱走散心。
其实她能逛的地方很少,公子息绝不让她靠近府邸门口,她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鸟,所有消息都只能靠息哥哥来说。
她像是瞎子和聋子,息哥哥如今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如果息哥哥骗她的话,她就什么都无法知道了。
这个可能性令赵常乐心里一惊,转而连忙摇头。
息哥哥怎么会骗她呢,他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不知不觉间,赵常乐也不知自己怎么着,逛到了一处偏僻院落,她一看天色,日头已西,正欲回去,忽听院落里传来一声凄厉哀嚎,紧接着是哭喊的“饶命,饶命”。
仿佛在受多么严重的刑罚。
赵常乐被哀嚎声吓到,心里一惊,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是……黑齿的声音?
她今天下午才见过黑齿,他那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被惩罚了?
黑齿犯了什么错?
这时院落房门打开,赵常乐下意识就闪避开来,躲在角落里,听到有人走出来。
一个人问,“完事了吗?”
一个人回,“没事了,眼珠子挖出来了。回去给公子复命吧。”
“啧,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挖眼珠子。”
“哼,还不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新来的美人儿一眼。咱们以后可小心点,那个新宠的美人儿是公子的心尖肉,多看一眼,公子要醋的。”
二人轻松的说着话,渐渐走远了。
晚风起,吹动薄衫,赵常乐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汗。
侍女取东西回来,找到赵常乐时,她在坐在回廊下赏花,脸低垂着,只看得到侧脸光洁,却看不到神情如何。
回到房间时,已是暮色四合,饭厅里灯火亮,公子息坐着,含笑看她走进来。
她从夜色里走来,走到他身边。
下人端菜上来,公子息碰了碰赵常乐的手,“怎么手这么冰?”
赵常乐忙将手缩回。
如毒蛇般冰冷的主人,温柔多情的息哥哥,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她这几日,刻意忘记了这件事。
赵常乐抬起眼,忽然问,“息哥哥,黑齿呢?”
公子息微微皱眉,“怎么忽然问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
赵常乐垂眼微笑,明明心里想要探问公子息的话,表面上却能装的云淡风轻。
“我只是忽然想到,之前在杨府做任务时,我就觉得黑齿很厉害,也多亏了他把我带出杨府,带回你身边。我想叫他过来,赏他点东西。”
公子息抬眸,看了赵常乐一眼,赵常乐则回望公子息,甚至微微偏头,目光澄澈,她笑的乖巧可人。
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公子息便随口敷衍,
“我手头有别的事情,已经派他去做了,所以他现在不在府里。你若想赏,等他回来再赏吧。”
赵常乐点头,“那好吧。”
可她的心,却一寸一寸往深渊落下去。
公子息俊美的面容带笑,眼眸望过来,都是对她的疼爱,一点都看不出撒谎的模样。
息哥哥好厉害啊,谎言或者真话,她根本分不出来。
那么……他对她说的那么多话,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呢。
赵常乐忽然什么都不敢信。
他说会帮杨错洗清罪名,又是真的吗?
灼灼灯火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最信任的人,就坐在她身边。
赵常乐却觉得无比的陌生,陌生到,她也只能挂上完美的面具来应对他。
她忽然觉得很难受,像有一根针,钝钝的从眉心刺了进来。
赵常乐捂住额头。
为什么要挖别人的眼睛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息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看赵常乐不舒服,公子息忙放下手中筷子,伸手握住她胳膊,“笑儿,怎么了?”
赵常乐不愿再与公子息呆在一起,只推说头疼。
侍女将她扶回房间,医官来诊脉,又开了药,她喝了一碗安神汤,终于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夜里是一片黑,浓如墨,仿佛她自己的眼睛也被挖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在巨大的囚牢里,头钝钝的疼。
不知是什么时辰,夜色应当很深了,屋里一盏灯都没留,大概是为了让她睡个好觉。
赵常乐掀开床帐,也不叫侍女,光脚下了床。
她站在窗前,伸手推窗时,却看到灯笼的光摇摇晃晃,从回廊里往她门口飘过来。
鬼使神差一般,赵常乐将窗户闭上,只留了一条窄窄的缝。
她站在窗户偷看。
公子息提着琉璃灯,沿着回廊走过来,深红色的衣服在夜里,像是血一样深沉。
他轻声问门旁侍立的侍女,“笑儿睡的好么?”
侍女也轻声答,“奴刚进去看过,女郎睡的正熟。”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的很低,在夜里有催眠的效果。
公子息扬手,示意侍女推门,赵常乐转身就要躲回床上去,却忽然又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回廊传了过来。
公子息显然也听见了,于是没有进屋,站在回廊下,他提着灯笼,斜倚廊柱,姿态是漫不经心的风流,但灯笼的光映到他眼眸里,却都是不容置喙的冰冷。
发出沉重脚步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离公子息几步远,他弓着身子低着头,很恭敬的样子。
那男人张口,话刚出口,“公子,有事——”
公子息食指抬起,落在苍白唇上,轻“嘘”了一声,
“她睡觉呢,别吵着她。”
声音轻轻的,都是宠溺。
那男人显然因这句话懵了,抬起头来,下意识往赵常乐的屋子看去,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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