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杨错相识多年,知道他的性格,杨错并非那种嗜杀之人。他说不动百姓性命,不伤赵国宗室,那她就真的信他。
更何况,就算不降有什么用?
不降,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多苟延残喘几天罢了。赵国大势已去,赢不了的。还不如早降,以示恭顺,从而以保后半生安全无虞。
“父王……降了吧……”
赵常乐哀求。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如今都背叛了自己,赵王此时此刻真的感到一阵孤寒——孤家寡人,莫不若此。
手臂一松,长剑再一次落在了地上。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捡起来了。
赵王向后踉跄了几步,“降……降吧……”
再抵抗有什么用?民心尽失,再抵抗不过是博一个战死沙场而已。他死在沙场是痛快了,笑儿又怎么办?若是开宫门投降,还能为女儿博一个好出路。说不定,那杨错还能重新与女儿重修旧好。
“降吧……降吧……”
**
赵国王宫雄伟壮丽,正北的宫门高大无比,镶着九十九颗铜钉。宫门牢牢紧闭,撞木都撞不开,纵火都烧不透。
此时宫门缓缓从内大开,富丽堂皇的赵王宫,就这样袒露着,毫无任何武装,迎接叛军的到来。
开门的侍卫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终于不用为了龙椅上那位残暴的帝王而出战,忧的却是不知道叛军是否真的如传闻那样,不杀降军,十分仁厚?
心中正忐忑时,忽听一阵马蹄声,光是听声音,怕是就有几百之众。
叛军这么快就从城门口来到了宫城?
不过片刻,那数百骑兵就已出现在视野内,为首的一骑似是将军之流,却不见任何旗号打出。
侍卫心中隐隐不安。
只见那数百骑兵瞬间奔至眼前,侍卫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为首的将军窄刀拔出,刀光比日光还要刺眼,转瞬间侍卫人头落地。
\\\'为何……为何要杀我?已开宫城投降,为何还要杀我?’
侍卫心中不解,然而头颅早已咕噜噜滚到一边。
那年轻的将军身后,数百骑兵纷纷扬起武器,“杀!”
冲入王宫之中。
放下武器不做抵抗,静默地跪在地上的侍卫,宫女,寺人,心中都揣着一个“叛军不杀降卒”的想象。
每一个谦卑的头颅里,都在幻想战争结束之后的生活——残暴的赵王下台,不知道新登基的会是谁?不管是谁,总不会比伺候赵王更害怕了,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就在这样的幻想之中,他们听到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可还不待他们抬起头来观望,刀锋就斜砍过他们的身躯。
断臂,鲜血,头颅,哀嚎……
富丽堂皇的赵王宫敞开了胸怀,毫无任何武装,可转瞬间就被敌人直刺心脏。
“陛下……陛下!”
一个侍卫浑身浴血,踉跄着扑到宫殿里。
宫殿里,赵王早脱了明黄龙袍,此时只穿一身缟素,冠冕摘下,以白麻缠头——国灭如家丧,披麻戴孝,是国君投降时的装束。
“陛下……叛军……叛军杀进宫了!”
“什么?!”
赵王大惊,还要细问,可只听喊杀声已然逼近,鸣笛箭破空而来,正中侍卫的头颅。
鲜血混着脑/浆爆了一地。
不用再问了,便是瞎子,都知道目下发生了什么事——赵王放下所有抵抗,低头投降,可叛军却不甘心,发誓要屠尽赵王宫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一场没有抵抗的屠杀。
叛军涌入宫殿里,刀光照的昏沉沉的大殿如此刺眼。刺得赵常乐眼中似要流血。
赵王抓着她的领子,将她往身后一甩,“跑啊!”
赵常乐最后回眸,看到的是赵王一身缟素,被鲜血浸透的模样。
**
跑!
赵常乐不知道往哪里跑,只知道父王让她跑。
她从偏殿后门夺命狂奔,好几次都撞上了行凶的叛军。可他们却只是看她一眼,似乎认出她是谁,赵常乐逃走时,他们竟都没有追逐。
赵常乐却无暇多想个中缘由,她拼命狂奔,不知跑了多久,赫然发现自己跑到了宫门口。
她猝然停住了脚步。
宫门大开,黑压压的叛军如黑云一般堵住了门口,静静看着宫内这一人间地狱。
为首的人苎麻白衣,有风吹过,吹起他的袍角,他整个人仿佛是楚辞中的云中君,浩浩渺渺。
旗帜鲜明,大书“杨”字。
赵常乐死死盯着杨错,良久,忽然笑了出来。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竟然信了他!
信他不会屠杀性命,信他会保赵国宗室,信他还是从前的仁善之人!
杨错也看到了赵常乐,他好似迟疑了片刻,然后纵马轻步上前,身后的骑兵想要跟随他,但他右手一扬,所有人便都保持不动。
他纵马慢慢前行,赵常乐却缓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退到了台阶边。
赵常乐双目猩红,身上满是鲜血,那是父王,与其他很多宫人的血。
鲜血在他们中间划下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你今日屠我赵氏满门,来日只要我赵氏还有血脉相承,定要报此血仇!”
说罢她再也不看杨错,反身往台阶上撞去。
砰一声,鲜血四溅……
第2章
夜。
长阳君府邸灯火通明,靡靡的丝竹管弦之声将夜色撩拨地更加浓稠。
一场夜宴正是最酣时候。
一曲刚罢,又换了一曲西域舞曲。
曲子的声音隔着水,被夜风吹到水边的偏院里。
这偏院是供客人更衣与休憩的地方,虽不大,但屋内陈设十分精致。
女子推开门,缓步走入屋内。
矮榻上铺着丝缎,四角垂着薄纱,香炉袅袅,将屋内烘托地暧昧。
矮榻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躺的十分平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若不是呼吸带着胸腹起伏外,其余部位皆一动不动,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块形似人的石头。
上大夫兼博士祭酒杨错,今夜来赴长阳君的宴请,结果酒宴喝到一半,因不胜酒力,便来偏院休息。
女子将杨错的一切都了解的清楚。
女子妖娆走到矮榻旁,红唇轻启,
“上大夫,奴是来伺候您的。”
声音柔美地过分,甚至听起来有些甜腻,是典型的风月场上的好嗓子。
女子自信自己的娇媚,很少有男人抵得过她的撒娇。
可矮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间隔都未曾变过。
女子以为杨错已然熟睡,拨开矮榻四周垂着的纱幔,准备爬上床去,却听一个声音淡淡响起:
“下去。”
只有两个字,也并非严厉的嗓音,可却有一股莫名的威慑。
女子不敢妄动,看着矮榻上看似熟睡的人。
杨错依旧躺得平直,眼睛都不曾睁开。可是他好像看透了她的来意。
女子咬唇,犹豫片刻,脸上又挂起娇媚的笑。
“上大夫,您酒喝多了,奴是来伺候您的……”
她大着胆子,脱掉鞋,爬上了床。
“下去。”
杨错的声音又起,比方才冷了许多。
女子忍不住停下了动作,她心中不免害怕,可是她默了片刻,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这张脸……同亡故的中山公主赵常乐很相似吧。
主人说中山公主最漂亮的是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而她运气好,生了一双相似的凤眼。再以妆容涂抹一番,与那位艳冠中原的公主便有六成像了。
主人说,顶着这张相似的脸,杨错不会伤害她的,疼她还来不及呢。
迟疑片刻,女子望向杨错的小腹。
他虽脱了外袍,但中衣依旧穿得齐整,女子实在看不出来杨错是不是……起了情.欲反应。
可是他误食了催.情.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如今大概只是在勉强克制。
只要杨错睁开眼,看她一眼,这张酷似中山公主的脸,加上室内昏暗的光线,杨错一定会失去理性的。
只要……只要杨错将她误认为是中山公主,然后与她云雨一番,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女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脖颈与胸前。
深吸一口气,女子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脸上挂起娇媚的笑,忽略杨错的警告,继续往前爬。
随着那女子越爬越近,香气也越来越近。
但还是很清淡,并非人造香料,也非花香,反而像是草木的香气。有一种质朴又天真的味道。
这味道很独特。
时人好熏香,但中山公主赵常乐不喜浓香,反而喜欢草木身上的味道。
因此常年佩香草包,浅香中沉淀出微苦。
杨错晃神了一瞬间。
华丽的宫装浸透了鲜血,凤眼盛满了恨意,她死死盯着他,而后决然反身撞阶……
就是这一晃神,那女子已爬到了杨错近前,呼吸就喷在杨错脸上。
她娇笑,伸手去解杨错的里衣,“上大夫,您不觉得热吗,奴来伺候您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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