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夫留步!”
赵常乐下意识喊道。
她昨夜险些被勒死,此时不止脖子上一圈青紫,嗓音更是沙哑无比。
赵常乐心中惶恐万分。
自己若是进不了杨府,只能留在长阳君府邸,不说别的,她那位神秘主人恐怕都不会饶她一命。
赵常乐咬唇,气节早被抛在脑后,她上半身被麻绳捆着,一路膝行到杨错面前。
膝盖被磨得生疼,可赵常乐不喊一声。
她跪在杨错脚底,谦卑的伏下身子,
“求上大夫饶我一条生路。昨夜是我糊涂,往后不敢再亵渎您。求您留我一命,我……我……我一定为您做牛做马……”
说罢她抬起头来,想让杨错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
“上大夫若不收留我,我家主君绝不会留我性命。我知道上大夫仁厚,并不想追究我昨夜过错。可您纵不杀伯仁,伯仁却将因您而死,也是有损您的德行。”
脖颈纤细,而勒痕青紫,看起来确实可怕。
杨错心软,对人仁善,赵常乐知道。
从前在宫里,奴仆偶尔犯错,只要在杨错面前苦苦哀求一番,杨错多半会替他们掩饰。
赵常乐只能赌他仁善性格依旧不变。
赵常乐此时着实是惨。
手腕被杨错拧脱臼,至今还隐隐作痛;
手肘处好大一块皮蹭破了,露出红红的血肉;
脖子处是勒痕,青紫一片,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右脸颊红肿未消,是昨夜那欲强-奸她的奴仆扇的。
应该立刻转头就走的,杨错想,他见惯了人间惨事,这舞姬一点都不可怜。
可不知为何,他身体却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
那一双相似凤眼盯着他,都是可怜与哀求。
杨错只觉得晃神,时光错落,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故去的人。
中山公主在他面前死过两次。
一次是三年前,她恨他,撞阶而死;
还有一次是……
无论哪一次死亡,那双凤眼都死死盯着他,满是恨意,杨错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此刻,舞姬的凤眼就这样盯着他,一眨不眨。
透过这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故人。
一想起那个人,杨错仿佛被火烫到,几乎是有些狼狈的后退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杨错抬手,狠狠按着眉心,赵常乐亦皱眉看他。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从前赵常乐也经常看到,她问起,他开始不说原因,后来被她问烦了,就说是惯性的头痛。
赵常乐因此还找宫中最好的医官给他看过,医官检查一番,却说他并无任何不适症状。
可杨错的头痛之症却还是时不时发作。
赵常乐抿唇,看他狠狠地按着眉心。
她犹豫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头疼?敷些冰帕子会好一些。”
赵常乐冬天手冰,每次杨错头痛,她就用手覆上他的额。反正那时候他痛的厉害,没工夫反抗她。
话音刚落,就见杨错猛然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他眼中是混合着清明与阴暗两种气质,似是在斗争,又似是天生就该如此融合。
“头痛?”
他嗓音带哑,像是被火灼烧过。
将他如此症状傻乎乎认作头痛,还派医官来认真诊治的人,天下也就那一个傻子了。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丝一毫。
赵常乐被杨错的眼神吓了吓,莫名其妙道,“你的症状看起来就是头痛啊。”
不然是什么?
一副“你是不是傻连自己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的表情。
杨错闭了闭眼。
真像啊,怎么会有人与她如此像呢?
眉眼,神态,说话的语气。
杨错掐了掐眉心,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周身气质一变,又是那个清风明月的祭酒大人。
“宁伯,让她留下吧。”
极疲惫地留下这句话,杨错往门外走去。
宁伯一愣,
“这……大郎,这舞姬!她——!”
杨错却好似疲惫至极,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第13章
赵常乐终于顺利留在了杨府,长阳君大功告成,也不管日后赵常乐命运如何,扔下赵常乐的卖身契就连忙告辞了。
于是花厅里,只剩赵常乐与宁伯大眼瞪小眼。
杨错发话了,宁伯再不喜赵常乐那张脸,此时无法,也只能把她留下。
半晌宁伯沉默不语,这时一个少女声音响起来,“阿父,该吃午食了。”
方才还冷眉冷眼的宁伯,见了来人,立刻就温柔下来,唤道,
“葭儿回来了。”
赵常乐转头回望。
名叫宁葭的姑娘,穿的跟其他奴仆明显就不是一个等级的,真不愧是杨府管家的女儿。
虽不是绸缎料子,但也是细葛布,红衣红裙,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黑布面绣红花。
初夏的太阳灿烂,这姑娘一身红,也不嫌热。
赵常乐扫了宁葭一眼,然后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宁伯给她下一步的吩咐。
宁葭将食盒放下,一边取出碗筷,一边瞟着赵常乐,“阿父,那是什么啊?”
她指了指赵常乐,语气就像是问“那是什么东西”。
赵常乐略皱眉。
宁伯道,“长阳君送给大郎的人。”
“哦……”
宁葭落在赵常乐身上的目光,登时犀利起来。
衣服暴露,一副浪荡模样,莫非是送给祭酒的姬妾?
这两个字刚一浮现,宁葭就瞪了赵常乐一眼。
此时宁伯又道,“还没想到安排她干什么活,目前各处也不怎么缺人。”
这话一出,宁葭顿时放心了。
原来不是姬妾。
就说嘛,上大夫怎么会收这种女人!
宁葭盯着赵常乐,心里不屑。
这人一看平时就没干过活,细皮嫩肉的。若是让她去干粗活,把皮肤都晒的黝黑才好。
宁葭眼睛一转,道,“阿父,刚巧昨天洒扫的丹河跟我说,她一个人清扫前院后院,有些顾不过来,问我能不能添一个人手。您看呢?”
宁伯本就愁怎么安排赵常乐,如今一听,想了想,觉得不错。
粗使的洒扫仆役,没机会见到大郎,且活计很累,这舞姬怕是也没机会起什么小心思。
宁伯立刻同意。
叫了个引路的小丫鬟过来,宁伯不同赵常乐多说话,让小丫鬟带她离开。
小丫鬟将赵常乐带到后院一排倒座房里,敲了敲一扇门,喊道,“丹河!丹河!”
没反应。
小丫鬟直接推门而入,里面也没人。
便对赵常乐道,
“我忘了,丹河这会正忙着干活。你以后就跟她住一起,这会你就自己先呆着吧。她回来了再说。”
赵常乐点头,那丫鬟离开了。
于是就只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这房间小,靠墙垒了一个土炕,睡两个人还宽松。炕边是一个木箱子,其余并无他物。
地面无砖,墙面未漆,十分简陋。
赵常乐扫了一圈后,眉头久久未曾散开——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啊?
昨晚柴房,那是没办法,她以为从柴房出来之后,自己的境况会好很多呢。
中山公主从小锦衣玉食,所能想到的最破烂的地方,是她贴身侍女住的偏殿。比她的主殿小许多,窗户上连雕花纹路都没有。
她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狭窄与破旧的地方。
赵常乐叹气,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么?
她环顾一圈,在墙角看到一个水盆,便想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她好洁,立刻就觉得各种不舒服。
赵常乐蹲在水盆旁,准备擦洗一下自己,可看到水波里映照出的面孔后,她瞬间愣住。
水波映照出的面容不甚清晰,可她还是看清了——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并左眼角一颗小痣。
赵常乐以为是这具身体浓妆艳抹的缘故,她连忙用手舀水,将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浓妆洗掉。
还是那双凤眼,若是遮住下半张脸不看,这具身体的眉眼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她算是明白,为何那位神秘的主人会派遣她去勾引杨错。
催-情-药,与一张相似的脸。
若她真的是原身,当时没有反抗杨错的亲近的话,此时此刻她与杨错早都云雨过了,而杨错,怕是尸体都已经凉了。
那位主人好聪明,把死去的她都利用上了,就是要杀了杨错。
跟杨错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那位主人又是谁呢?
必然是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人。
赵常乐蹙眉,见过她的人可不少。宫宴上,猎场上,更兼她打小爱玩爱闹,更是经常往宫外跑。
凉凉的井水,让赵常乐想起原身记忆里那个冰凉的手指,与落在她眼尾的吻。
赵常乐伸手摸向自己的眼尾。
主人是谁呢?
主人还想杀她吗?
她是否已经逃离了主人掌控呢?
一想起那位神秘主人,赵常乐由衷感到一阵寒意。
虽然主人与她目的相同,都要杀了杨错,可她不过一个低贱舞姬,命不值钱,也不过是主人手里工具而已,稍有差池就会被主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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