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脑中突然一道激流,回想起姜柔先前说与他的那个梦,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心头。
萧承文喝了御赐的毒酒,然而最终运出来的棺材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若此人真的还活着, 以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做出姜柔梦中的事。
郁子肖不敢大意, 忙问姜柔:“这个梦, 究竟是什么样子?”
姜柔没有回答,问他:“萧承文没死,对吗?”
郁子肖犹豫了一下,终是叹了声气:“他不见了。”
他本是不打算告诉姜柔的, 可是姜柔却已经猜到了,继续瞒下去也没了意义。
可是以姜柔的性子,知道了这些,又怎能安心待在府中呢?她如今身子虚弱,一点意外都不可出,他说了要护好她,便要将人护得严严实实才是,可姜柔还是猜到了。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卷入这些事了。
姜柔还在想那个梦,口中喃喃道:“若是这个梦真的预示着什么,或许……他是要反了。”
“京城中,到处都是厮杀,许多官兵和太子的人穿插着,一团混战。”姜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梦里,我看不到你,你去哪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这些日子,他心中已暗暗有了打算,他握紧姜柔的手,声音很轻很柔,像是诱哄一般,“明日,你到宫中去陪姨母可好?”
姜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那你呢?你要去哪?”
“我不会有事,相信我。”郁子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姜柔愣愣道:“别骗我……”
“不骗你,我说过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郁子肖低低笑了一声,“睡吧。”
姜柔闭上了眼,脑中想到的却是今日云辞来时她说过的话。
你说不会丢下我,我知道。
可是这次,我要丢下你了……
————
第二日,郁子肖便将她送进了宫。
宫里还是一如往常,尽管人事变迁,局势转了又转,这一砖一瓦却依旧像从前一般静静地待在这里,冷漠而忠厚。
徐贵妃前段时间进了冷宫,徐家又遭遇横祸,她受了不少苦,这些日子虽是慢慢将气色养回来了,却再也不似以往那般,眉梢都是风情,眼中透着慵懒的媚意,看向他们这些晚辈时,总是笑得怡悦。
如今的她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恹怠之色,坐在那榻椅上,远远看着他们,矜贵而疏离。
姜柔向徐贵妃问了安,看郁子肖要离开,很不放心地叮嘱他:“万事一定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找我……”
郁子肖耐心地应着,最后干脆当着徐贵妃的面紧紧抱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前怎么激你都不肯多说几句,如今话怎么这么多了?”
姜柔顿时红了脸,郁子肖松开她,道:“一定要好好陪着姨母,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末了,他跟徐贵妃对视了一眼,见徐贵妃点了点头,他终于转身离开。
姜柔就立在门口,看着郁子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依旧固执地望着那个转角。
“回来吧,人已经走远了。”徐贵妃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姜柔转过身,便见徐贵妃已经走到了院中。
“担心他?”
姜柔轻轻点了点头。
徐贵妃眼角的冰霜化开些来,她看着姜柔,缓缓道:“随我来。”
“是。”
姜柔跟着她走到了院墙后,便看到那里种着几棵树,上面开满了红梅,远远看去,像苍白天空下绽放的火焰。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来陪我一起赏梅。”徐贵妃屏退了下人,抬眼望着枝头的花苞,慢慢笑出,“如今啊,却只有你来陪着我了。”
“当年皇上命人在我这栽了数枝梅,这些年我一直当它长得好看,天寒的时候用来观赏,任着一年一年过去,直到我入了冷宫。”徐贵妃神色未变,语气淡淡,“那里真是冷极了,哪里都是一片灰败,可是,唯有墙角开了一枝梅,绽着与那里格格不入的红色。”
“那时候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姜柔虽未入宫,却也知这后宫的残酷,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便如弃了的敝履,人人都可踩一脚,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古往今来,有多少人难以忍受这落差,在冷宫里自尽,徐贵妃一朝落入冷宫,与过往是云泥之别,人尽可欺,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到如今再坐贵妃之位,也是非常人之心性。
她道:“姨母心性更甚红梅,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值了。”
“自古以来,人人皆道,红梅傲雪凌霜,坚韧顽强,似乎谈及它,便总也离不开严寒风雪。”徐贵妃凝视着那满树的红,道,“可是,它也象征着春天。”
姜柔轻轻道:“梅花一开,春天便要来了……”
“本宫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到了原来的位子,又怎会让手中的东西轻易流出去。”徐贵妃道,“如今昱儿在朝中的势头一日更甚一日,纵使前太子想翻出些什么花,他一个罪人又怎能敌众人之力?”
姜柔微微牵起嘴角:“姨母的意思,姜柔明白了。”
如今的局势来之不易,不管是郁子肖,还是宣王,徐贵妃,亦或支持宣王的众臣,经由了这么多变故,必会谨慎行事,绝不容许萧承文还有复起之势。
郁子肖说他会没事,就一定会没事。
姜柔在徐贵妃宫里住了下来。
宫中的日子着实无趣,姜柔身子不好,也不能四处行走,徐贵妃的话也愈发少了,与她说不上几句话。
倒是皇上来过几次,每逢他到来,徐贵妃总是亲自沏茶,对着皇上也是笑颜笑语,然而往往说上几句,两人便相对无言,皇上心中愧疚,徐贵妃心有隔阂,终是做不到往日那般亲近了。
皇上一走,徐贵妃脸上的笑容便会立刻敛了回去,又恢复平日里淡漠的样子。
姜柔看着,只觉得若是一直如此,实在太累,然而个中种种,她这个事外人无法体会,也无法看清楚,更无法置评。
过了两日,宣王妃也到了宫里来,她肚里的孩子月份快足了,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宣王带兵,远离京城,徐贵妃不放心王妃,便将她接到了宫里照料。
宣王妃待人亲和,又很善谈,姜柔好歹有了个伴,两人都算是病人,便时常坐在屋中一起说话。
宣王妃最爱说的就是宣王。
她跟姜柔说了宣王与她的初见,她是如何倾心,又是如何嫁给他的,字字句句,脸上皆是欢喜。
这样水到渠成的感情,姜柔是体会不到了。仔细想来,她与郁子肖,从一开始,就总是存在着断层。
她出生时,郁子肖苏醒。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倾心,可他转眼就忘了那个撩拨过的小姑娘。后来嫁给他,她期盼,他厌恶,她谨慎,他怀疑,两人真正相识,却是由刻薄的话语开始。他态度软化,她已经不抱希望。
再后来……
一件件变故轮番而至,情意的想通也是蓦然之间,而后便持续到现在。
回想起来,一段感情,二人的路却是在终点时才清晰地汇聚在了一起,本该一直走下去的,本可以一直下去的。
若是那样该有多好。
“阿昱带兵去了战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怕是见不到这孩子出生了。”宣王妃温和的话语将姜柔的注意力拉过来,她摸着圆挺的肚子,抿嘴笑了笑,“又踢我了。”
说着,她牵过姜柔的手,隔着衣物轻轻抚在她肚子上,眨了眨眼睛:“他这是急着要出来了。”
刚刚碰到,姜柔便感到手下一动,新奇之余,不由欣喜道:“真的在动。”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仿佛能触得到小家伙的心跳,想象出来他活泼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腕,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若是身子还完好,日后会不会也和王妃一般,腹中诞生一个小生命?她和郁子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如今,却都成了痴念。
姜柔看着王妃,只觉羡慕。
能执一人之手,从青丝走到华发,是何等的幸福。
可她却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留下郁子肖,独自去了。
终是等不到了啊……
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她的魂魄会留在人世间,再看一看他吗?他会不会迎娶新的女子,与她共度一生?
想到他日后或许会抱着别的女子轻轻说话,夜晚共眠,那个女子会进他的诗,入他的画,姜柔的心也默默颓丧了。
郁小侯爷虽然荒唐满城闻名,可是那一手好字画也是名冠京城,风流风流,女人爱的还是才子风流。
她嫁给他这么久,都没入过他的画呢。
等回到郁府后,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画一幅,不然以后,他忘了自己的样子怎么办?
姜柔自私又较劲地想着这些,末了,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她不愿意。
她不想死。
第69章
郁子肖再没到宫里来, 可是总会给她带信。
他今日吃了什么, 穿的什么, 去了哪里……末了, 总是叫她不要担心, 好好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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