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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当丞相了 (桑狸)


  任遥远远看着,方才陪雨蝉哭了一会儿,泪渍干在了脸上,迎风一吹,凉意顺着肌肤直渗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一哆嗦,心里突然清透起来。
  难怪世人总爱说盖棺定论,棺材一旦被盖上,就好像是隔绝开了两个世界,离开的再也不会回来,哪怕是这世上最有权势、最奇谋的人,也只剩下无能为力。他们无法让时光倒流,无法让死人回生,这样的场景在前,他们只如这世上所有平凡的人一样,无力回天。
  赵煦在棺椁前站了许久,九月的夜晚也不至于多冷,可他觉得自己浑身冷透了,像是在冰窖里,凌厉的冷意伴着恨意倏然从胸膛里炸开,他回身快步走到文旌面前,嘴唇微微哆嗦,吐字却格外坚定:“杀人偿命,她必须死!”
  文旌的肤色本就白皙,如今更是惨淡到毫无血色,甚至嘴唇都泛着青紫,只是他默然站着,任衣袂翩飞,所有的伤戚与脆弱都隐藏在夜色里,反而显得过分平静。
  赵煦见他没反应,咬着牙补充道:“哪怕我帝位不保,我都要替大皇兄讨个公道。”
  文旌淡淡地掠了他一眼,道:“你该回宫了。”
  赵煦满腔的热血像是洒在了冰天雪地里,对方没有回应便罢了,反倒催他走?他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却见文旌凝住他,清清冷冷地问:“你想当第二个延龄吗?别以为你跨过了那道坎,坐上了宣室殿那张龙椅,人家就不敢拿你怎么着。把人逼到了绝处,杀一个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总归难逃一死,他们难道会束手就擒吗?”
  文旌真正动怒时不会像赵煦那般上蹿下跳,只是攥紧了拳头,冷然看向他,质问道:“是不是什么事都需要我来提醒你,你才能想到?现如今长安城内是什么情形,你心里没数吗?为什么只带这么点禁军出宫?”
  赵煦一噎,自觉理亏,但在文旌的咄咄逼人之下,他不愿退,梗了脖子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冷血,这种情形下,朕怎么有心思想那么多……”
  “陛下!”眼瞧着这边剑拔弩张,像是要掐起来了,任遥提着纸灯笼快步跑过来,她看看一脸怒气横飞的赵煦,再看看薄唇紧抿的文旌,也不知该从何劝起,只有将灯笼提高,正好照着文旌的脸,“陛下你看,南弦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心里也很难过。”
  赵煦冷哼了一声后歪过头,不愿意看她。
  她知道文旌虽然自小便在学业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但他并不擅长表露自己内心的感情,特别是极度悲伤或是极度关切一个人的安危时,往往难以用感情来引起对方的共鸣,更遑论让对方知晓他的苦心,许多时候都显得过分冷血冷静,反倒让旁人不快。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能让人信赖甚至依赖的人,也常常被寄予了过多的期望,所以一旦从他这里感受不到期望中的关怀,就会招来怨恨。
  在这一方面,她很明白赵煦此刻的心境。
  任遥放缓了声音,道:“可是如今是这么个情形,延龄太子的仇还没有报,若是南弦同陛下一样沉浸在悲伤里,失去了理智,又怎么能替延龄太子报仇呢?我们的敌人,可是一直心肠冷硬,从来不会意气用事的。”
  任遥特意暗示仍有强敌在外,企图拉进他们的距离,消除赵煦的抵触,谁知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觑向她:“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朕,说朕意气用事,欠缺理智。”
  好吧,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语气比之前松软了许多,而且他在说这话时总偷偷觑看文旌,被对方发现了,立马把视线收回来,一副跟小伙伴冷战之后试图求和的模样。
  任遥估摸着,只要皇帝陛下的气消了,别对文旌有误会偏见,一切都好说。
  她抬眼望了望浓酽的天,长夜漫漫,总是让人心里难安。特别是她身边这位皇帝陛下,万一真如文旌说的,对方狗急跳墙要破釜沉舟一战,那陛下岂不危矣?
  任遥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冲赵煦道:“天晚了,也凉了,陛下不如送雨蝉回家吧……”
  赵煦一怔,回过身去。
  方雨蝉站在延龄的棺椁前,神情呆滞,目光愣怔,似乎已过了最初的大哀大痛,如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一揪,陡然生出无尽的牵挂来,想立刻上前,可刚迈出半步,又止住,回身看向文旌。
  文旌声音沉静,无波无澜:“臣都安排好了,陛下放心。”
  赵煦果然放下了心,毫不迟疑地奔向方雨蝉。
  虽然文旌有时冷静得让人讨厌,可这份冷静却也让人心安。
  任遥见这尊神总算被哄走了,舒了一口气,默默靠进文旌的怀里,小声问:“南弦,我们能回家了吗?”
  文旌揽她入怀,沉默良久,又把她退出来,凝着她的双目,认真道:“阿遥,等天亮后就让扶风送你回家,你和父亲还有兄长要立刻搬去别院,不能再拖了。”
  任遥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即想起这几日总是没由来冒出的不祥预感,抓了他的手,近乎于哀求道:“南弦,你就让我在你身边,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


第65章
  任遥的声音轻且柔,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魔力,在一瞬就把文旌的心全搅乱了。
  见到延龄尸体的时候没乱,被赵煦当面指责的时候没乱,却在触到了阿遥那柔软却冰凉的掌心,觅到了她潜藏在温静外表下的胆怯紧张、惶惑不安时而骤然大乱。好像苦苦支撑起的藩篱,被拍到了某一处软肋而轰然坍塌。
  软肋,放在如今而言,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
  他现在已经站在了千仞山巅,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万劫不复。不光是他,他的亲人、朋友全都会陷入危难中。
  这个时候他不能有软肋,即便有,也得小心妥当地藏好了。
  文旌强迫自己静心,半弯了腰握住任遥的肩胛,凝着她的双目,认真道:“阿遥,我的身边很危险。有你在我身边,会分去我大半的心神来考虑照顾你的周全,可是如今的情形已容不得我分心了。今日在清泉寺找到了延龄的尸体,这个时辰怕是消息早就传到了祈康殿,你知道,魏太后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的麾下有朝臣、有藩将,我和陛下得小心应对,不然,就会被她挟制,到时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任遥默默地看着他,嘴唇翁动了几下,可最终还是让步了:“那……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等着你。”
  文旌舒了口气。
  阿遥向来都是懂事且顾全大局的。大敌当前,他生怕她不懂事,可是她懂事了,他又觉心疼,轻轻将她拢进怀里,向她保证:“阿遥,等这些事一了结,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任遥靠在他的怀里,咬了咬下唇,不满地呢喃:“你总是这样说……”
  文旌低头:“你说什么?”
  任遥忿忿地摇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像小猫一样一下下的蹭,衣襟处繁复的刺绣摩挲着脸颊,勾连着那些难舍的情丝。
  她好想再腻歪一会儿,但又有人来找文旌,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神色尴尬地停在两丈外,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是焦急的样子。
  任遥只得继续懂事一点,恋恋不舍地松开文旌,默默退开。
  天亮后,任遥本想跟文旌告别后再走,但扶风总催她:“夫人,按照大人的意思,今天就得搬家,待会儿天大亮了怕是要引人注目。”
  任遥心想,扶风也不像是有这么多心眼的人,他能这样说八成是文旌嘱咐的,不死心地站在树墩上张望了一番,在没看见文旌的身影后,颇为遗憾地跟着扶风走了。
  文旌买好的别院在彤文巷,是长安里未求得功名的读书人喜欢租赁的地方,这里远离集市,又不通官道,很是幽僻。
  他们从后门悄悄地进去,而后关闭宅门,曾曦领着冷香大致收拾了一番,便各入厢房住下了。
  任遥不知道文旌私下里是怎么和父亲、兄长说的,头几天家里连火都不生,总吃冷食,就着酱菜吃糕点,也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曾曦和扶风躲在厨房里悄悄地忙活,烧点热水给任遥和冷香用,他们这些男人,都是用冷水就对付了。
  这几乎是半与世隔绝的日子了。
  一堵高墙,全然不知外面风云如何变幻。
  起先任遥是觉得很难熬的,但过了几日便习惯了,一个半月后,庭院里的桂花已全开了,如碎玉般绽放在枝头,密匝匝的拥簇着,风一吹,扑簌簌的掉落半庭院,芳香扑鼻,很是幽美雅致。
  这个院子任遥看得很喜欢,她想应该是文旌用过心思挑出来的。
  一想起文旌,那些因美丽景致而带来的轻松畅快的心情瞬间消失,担忧沉甸甸的压在了心上。
  他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怎么竟半点消息也没有。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任遥这样安慰自己,不然,怎么也该有些风声透出来。
  “阿遥,你又在这里长吁短叹的干什么?”任瑾扶着任广贤从里屋出来,任广贤见女儿一脸郁郁寡欢,不禁道:“你难道还不相信南弦吗?他多谋多思,做事从来力求稳妥,有些事,他既然敢做,肯定是事先有了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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