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旆看了夏侯渊一眼,摇摇头,“不曾有。”
见夏侯渊一心扑在了南北身上,季旆转身,拿着那块蓝玉在阳光下细细观察着,这块蓝玉体积小,半块指甲片那么大,根本看不出原身会是什么样子,但玉的材质,却颇为考究。
“那玉我找人鉴定过,不是南唐产的玉石打造的,那是大漠里才会出土的上等蓝玉,大漠不像南唐进贡,再者这玉极其难得,流入南唐的机会也不大,我觉得,想要查到这玉的主人,还是得去大漠一趟,否则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办法的。”
季旆听了夏侯渊的话,眼里升起的希望又黯淡了下去。
总是给了希望,又再给了当头一棒。
现在的他早已分身乏术,哪还有时间去大漠。
“怀拙,这南唐还在你父皇手中,他一日不传于你,你一日只是储君,世人皆道你阴狠毒辣嗜血成性,你为何还要将所有的重担都揽到自己身上?”
夏侯渊在京安游荡了多日,自然是把寻常百姓对季旆的评价和看法都看在了眼里,听进了耳朵里,他以为季旆为了南唐百姓做了那么多,总该有人会试图站在他的角度,可偏偏,始终无一人。
他不懂如何治国,潇潇洒洒游遍大江南北才是他的必胜所愿,尤其是在看到季旆为了家国殚精竭虑,却无人关心他身上的毒和蛊,觉金钱与权势是人的一个梦,每当得到一样想要的东西,就会少了一样想要的东西。
可季旆既不追求金钱,也对权势无所求,他所求不过四海安定,百姓安居,邻里和谐,长治久安。
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想要平平淡淡,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季旆收了手里的碎蓝玉,放到了一个锦囊袋中,挂在了那黄木梨架上,囊口挂着一束淡蓝色的流苏,在半空来回的飘动着,他来到木几上盘腿坐下,道:“他们试图把孤埋了,却忘了孤本就是一颗种子,天既生孤,别人的看法,与孤何干?”
夏侯渊抱着南北,摸着它的猫头,纵然南北万般不乐意,却半点不由猫,“倒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不如是,世上无人会以人度己,多的是以己度人,若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未免活得太累。”
“所以你才会潇洒无比的摒弃皇子身份游历四海,有时孤也挺羡慕你的,无牵无挂,不必被这江山社稷所扰,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
夏侯渊听闻最后一句大笑,若是他真的能爱自己所爱之人,他就不会放弃那皇子之名,出来流浪人间了。
“各有各的好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股子傲然正气,在我身上断然是不会有的,但你身上就有,而且必须得有,再者也只有你一个人,有这般才干,人人艳羡帝王之家,却不知帝王之家,最是冷血无情。”
“你可真是抬举孤了。”
季旆枕着双手躺下,殿外的阳光星星点点的透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全盛的南唐,也看到了那偌大的宫殿之中,独身一人。
“我夏侯渊说过极多的奉承话,但是在你这,从未有过违心的话,我觉得极好的,便是极好的。”
季旆对于夏侯渊这般野蛮霸道的理论早已习惯,浅笑挂在嘴角,思绪却早已万千。
山河空念远,流年暗中换。
“就算孤有拨乱反正之能,又当如何呢?若是有人告诉你,你的这一生,只剩下五年的时间,你会是何感受不甘还是坦然接受?”
夏侯渊心里一紧,感觉全身都开始发酸。
他知道季旆中毒已深,但是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自己还觉他多半就是为了让自己去找些事做,免得无聊。
“怀拙,你可不甘,也可坦然接受,这事在于你如何看待它,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南唐一旦倒下,那南唐所有的百姓都会沦为别国的阶下囚,所以你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也不是坦然接受的时候,唯有你,能救这些百姓。”
季旆拿过一本书往面具上一盖,遮住了所有的光,包括心里那道光,一并遮住了。
“孤未曾想过放弃,只是在想,若是孤五年之内没有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会是怎样的结果并不是南唐百姓沦为别国阶下囚那么简单罢,若是孤把事情串得一团糟,到时候临阵顶上的必然只会是怀琤,对他,不公平。”
“对季澜不公平,那对你公平吗?从万众瞩目到众矢之的,他们何曾考虑过你半分?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凭什么你要出生于皇家,背负这份责任,若不是你责任心作祟,你大可将这太子之位丢回给老皇帝,好好的做你的闲云野鹤,这国权政事再与你无干,可偏偏你,执拗得紧。”
夏侯渊也知道,自己就是在说混账话。
他和季旆不用同的地方太多,两个人成为朋友,兴许是因为乱世之中难得遇见一个有着共同语言的友人。
季旆是皇长子,季弘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可父子情深最终还是抵不过时事更迭,因为季旆的实力越来越强,支持他的文武官员也越来越多,季弘许是怕,自己还没到花甲之年,就会被想要早日坐上皇位的季旆拉下这龙椅。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多少人为了登上帝王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多少机关算尽,骨肉相残。
这帝业千秋,血雨腥风,总有人要将障碍全部拉下,九死一生之后再被万人敬仰。
真正的帝王,是端坐在天下权利的巅峰王座之上的英雄,他的脚下,是烈旗飞扬,长戈炼日,万民臣服。
天家凉薄,勾心斗角,帝王之路,阴谋诡谲。
夏侯渊看着季旆,思绪飘到了两人相识的场景。
自己私自跑出了王宫,和夏宁一起随着人混进了南唐边关,一路颠簸来到了一处村庄,也就是眠狼村。
那会自己也就十五六岁,季旆最多也十一二岁,身后跟着两个一样小的小不点,在街边就那么遇上了。
然后,没打架没吵架,两人一见如故,那会的季旆,还没戴着着骇人的面具,俊秀可亲,软萌可口。
两人交往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人往往很奇怪,未必会和自己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成为朋友,而相聚时间越少越容易惺惺相惜。
“怀拙,你且歇着吧,我便先走了,就你这面具,想让你陪我去酒楼吃饭饮酒是不太可能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乐子吧,不过你放心,正事我也不会耽误的,过两天我就出发往大漠去,蚀骨散很快就会有下落的,你且安心对付那些不良之臣,其余的事情,你无须挂心太多,有我们呢!”
季旆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夏侯渊暗叹一声,无须挂心,又怎可能不挂心呢?
他季旆不怕死,但是他不甘。
夏侯渊摸摸南北的头,“小猫咪,等下次哥哥来了给你带小鱼干来,这次是真不知道怀拙这居然还多了你这双筷子,失敬了。”
南北抬爪又要往夏侯渊脸上打去,夏侯渊眼明手快的接住。
“猫哥,咱不能不讲理啊?我都说下次来给你带小鱼干了,你怎么还想打我?”
南北反正也听不懂多少夏侯渊的鸟语,干脆不理他跳上了窗棂一字趴开开始晒太阳。
夏侯渊看着一主一仆一人睡一边,脑袋有点大,就没人送送他什么的吗?
他轻轻掩上书房的门,离开了南苑。
夏宁一见到夏侯渊出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准备离开。
夏侯渊立马制止住他,和季旆聊了那么久,季旆却没点眼力劲给自己倒杯水,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国皇子,尽管自己现在是个废了的皇子,但起码曾经是啊!
“喝口水再走,难得进宫一趟,要是连点水都不喝,未免太亏了!”
小桂子别过脸,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偷笑,夏宁则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公子这就要离开京安了吗?”
小桂子一边帮夏侯渊添水顺道多了句嘴,夏侯渊拿起茶盏很得意的朝小桂子显摆着。
“那是自然,这大千山河等着我去游历,为何要一直留在京安”
“也是,公子看着就与常人不一样,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奴才见识短浅,还请公子勿怪。”
夏侯渊有些惊奇的看着小桂子,心想,不是说宫里的太监都是因为家里穷,为了图个活口才净身进宫侍奉的吗?这孩子咋还文绉绉的
许是看出夏侯渊心里的疑问,小桂子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公子可莫要嘲笑奴才,奴才进宫后得陶太傅教了些字,也就会半点,在公子面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了。”
被夸奖了却很不开心的人将茶盏放下,一本正经的看着小桂子,小桂子心里有些发慌,暗骂自己多嘴作何。
“小公公,就我这美貌,你拿我和关公比太暴殄天物了吧?”
“……公子恕罪,奴才愚笨。”
小桂子连忙跪下,夏宁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小公公莫要怕这人,他就爱说一些胡话,今儿出门之时我忘记给他喂药了,等回去我一定喂,给你添麻烦了。”
小桂子有些受宠若惊,自己整天被赵鄞呈欺负,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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