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的药铺叫什么名字?”
“余巧堂。”
我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不像药店医馆。“何解?”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凤鸢连成语都经常说错,诗词曲赋就更没看过了吧……
我委婉地说:“你弯弯绕绕藏得这么隐晦,我觉得别人可能……领会不到。”
邓子射笑了笑:“说不定人家哪天心血来潮去读诗,突然发现了,岂不是意外惊喜?”
我不知道该羡慕凤鸢,还是替邓子射惋惜。你喜欢的人却偏偏不喜欢你,这真是天底下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心里忿忿地想,要是虞重锐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就好了,让他也尝尝这种难受的滋味。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永嘉公主那样的吗?
邓子射写好了药方,甩甩晾干递给我:“别再弄丢了。”
我想起老大夫给我开的另一个方子,从兜中取出给他:“这是家中请的大夫开的,你帮我看看,我能不能吃?”
他接过药方飞快瞄了一眼。
“这是补元煎,专治血亏之症,但又稍作调整,使之更适用于妇人,改得倒是很精妙。开这个方子的人……”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想必是位经验足道的妇科圣手吧。”
我跟他面面相觑,有点尴尬。他虽然没说出来,心里也没有恶心思,但我懂他那眼神的意思:你一回家,家里人就找个妇科大夫给你看病,什么意思呀?
“这个……也好,说明他不会看心疾,蛊毒估计也不懂,不用担心。”邓子射打个哈哈,把药方还给我,“你平时只管吃这个,但信期前后需停服,用我的方子。”
这倒正有了掩饰的由头。
凤鸢收拾了整整五大件箱笼,堆起来把车子都塞满了,我们俩只能歪着坐在缝隙里落脚。
我问她:“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还不是因为你!你受伤那几天,少爷把家都搬到桃园来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她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
“其实我之前真的以为,少爷挺喜欢你的……”凤鸢的声音低下来,“我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人那样上心在意……”
岂止你以为,我也曾这么以为过的。
“你见过他喜欢别人?”我嗓子里涩涩的,“说不定他对喜欢的人更好呢?”
“也对,我八岁就认识少爷了,好像是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动心。”凤鸢想了想,“等他娶了公主,我比较比较。”
等他娶了公主还比较个什么劲儿?你到底是安慰我,还是来往我心口补刀的?
马车驶过瑞园门前丁字路口,拐上官道,另一侧则通往澜园。我看见不远处澜园大门,想起一事,既然来了不如顺便去问一下。
我让车夫停下在路边稍等,自己下车步行到澜园门前。澜园旧人都被遣散了,守门的是两个新招的家丁。
我把彭国公府的通行令牌亮给他们看,问其中一人:“二老爷家四公子的妻女,月初刚生产的,是否还在园中休养?”
家丁茫然摇头:“小人是新来的,不识四公子及夫人尊面……不过并未听说园子里有新生产妇。”
澜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来四堂嫂也不会留在这儿坐月子,四堂兄一回来肯定就把她接回去照料了,我还是改日去二叔公家那边拜访吧。两位叔公都住在国公府里,不过中间有围墙相隔,有事才会走动。
我让车夫把凤鸢送回集贤坊,帮她把箱笼卸下,正打算告辞回去,忽然见坊门那边贺琚策马疾驰而来。因为跑得太急,他脸上全是汗,看到我后松了一口气。
他翻身下马,把手别在身后走到我面前,这个动作让我微微有些心酸。
“我一下值到家就去看你,丫鬟说你去探望四堂嫂了,我马上追过去找,家里找遍了也没见你,把我急坏了……后来听说你要了一辆车出门,我就猜……果然一来这边就找到了。”
我无谓地辩解道:“昨天祖父非要拉我走,还有东西没拿,就过来……”
后面我也说不下去了。贺琚那么敏锐,我瞒不过他。
不过我去看望四堂嫂,他为什么要急着追去找我?
贺琚转开视线看向院门:“虞相还没回来吧?他不像我,事少清闲,申时就可以回家了。”
我低着头道:“该拿的东西已经拿了,我们回去吧。”
贺琚看了我两眼,把马交给车夫套在车辕上一并赶着,与我坐车同返。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过了南市门,他忽然开口:“方才散值时,我在光禄寺门前遇到虞相了。”
我愕然抬起头望着他。
贺琚却不看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来:“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先前邓子射开的那张药方。
第53章
我捧着那张纸,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他让你给我的?”
“对, ”贺琚回答, “他还嘱咐我……以后在家中要多照应你。”
这张遗落的药方, 我本打算用来见虞重锐的借口,他让贺琚转交给我,就好像……我跟他仅有的一点点联系也切断了, 我找不到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和他见面。
他还嘱咐贺琚照应我,姑姑也是这么嘱托他的。把我送回国公府, 生计立命交给祖父,关怀照顾交给贺琚,病情医药交给邓子射,我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终于可以不用管我了是吗?
泪珠从眼眶里直直落下来, 吧嗒吧嗒滴在纸面上。
“瑶瑶, 你怎么了?”贺琚急道, “虞相……虞剡他跟你说什么了?!”
就这单薄的一张纸,随便折起, 也没有信封封口,他居然没看上面写的内容。
他倾身向前,看到纸上不同于书信的稀疏字迹:“这是什么?药方?虞剡为什么要给你药方?药方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说不出话来, 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只是眼泪越流越多。
贺琚盯着我追问:“是不是虞剡欺负你?这段时间你在他家, 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摇头。让我难过的不是虞重锐对我做过什么, 而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贺琚不说话了,默默把汗巾递给我擦眼泪。等我渐渐止住抽泣,擦去泪水,他才沉着声音问:“瑶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虞剡……是不是喜欢他?”
这要我怎么说呢,我就知道瞒不过他的。
“那他呢?是否跟你两情相悦?”
我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贺琚的脸色沉下来:“始乱终弃,还说他没有欺负你?你别怕,有我在,我……兄长去为你讨公道!”
我拉住他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瑶瑶,你还小,他可不小了!他把你藏在家中半月,你有祖父叔伯兄弟,有家有亲人,我还特地去找他问过你的下落,他却一直隐而不告,直到瞒不住了、祖父上门要人才承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未婚男子家中,瓜田李下,他不知道这对姑娘家的名声有多大影响吗?”
“是我让他先不要说的,”一时半会儿我无法向他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因由,“我们确实没有……也无旁人知道。”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不能任他这样欺负你!”
贺琚欲言又止,心里却怒不可遏:「虞剡这个杀千刀的混账!我藏在心尖捧在手心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轻易被他骗去……恨不得剐了他以泄心中之忿!瑶瑶不懂男女之事,也不好问他们究竟到何程度,说不定被他占尽了便宜,小丫头还浑然不知!否则仅相处半月,若当真只是以客礼相待,瑶瑶何至于如此,分明已一腔情深难以自拔!」
他双手扶在膝上看着侧方,胸口起伏,过了好一阵才平息胸中怒气,对我说:“瑶瑶,你放心,他既然招惹了你,就别想这么算了,我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他转头吩咐车夫:“掉头,赶紧去洛阳县衙。”
我不禁抓住他的袖子:“兄长去县衙做什么?我、我不要什么说法。”
他隔着衣袖拍了拍我的手腕:“瑶瑶从小没受过委屈,以后也不会的。你想要的东西,兄长都会尽力为你取来。”
可我想要的东西,是取不来的。
县衙就在南市西侧的择善坊,不多一会儿便入了东坊门。坊内东西向的街道狭窄,我们的车三马并驱,把路面占了大半。
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前方一男子洪亮嗓门道:“对面是哪位郎君车驾?劳烦把马卸下一匹,我们好互相错让过路。”
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贺琚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对我说:“你就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他下去走到车马前方,朗声道:“虞相有礼。”
对面的车子居然是虞重锐的?那个洪亮声音,确乎是常三哥没错,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接着听见虞重锐说:“贺主簿怎会在此?”
贺琚道:“虞相借一步说话。”
我听着他们俩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我车窗下,仅一帘之隔。我的心口忍不住“咚咚咚”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