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大燕商业发达,国库尚有些许根基。景珏接手政务后,当机立断,命各地开仓放粮,又大力肃清贪官,总算暂时稳定了社会的秩序。
此后他又蛰伏三年,假意顺承齐王,唯齐王马首是瞻。引来福王不满,他再借机挑拨,让两大藩王势力暗斗至两败俱伤。最后,他出兵镇压,剿灭齐、福两王。
其他剩下的小王不成气候,五十年内都生不出反意。
正是因为初掌大权那段时间的经历太过曲折、辛酸,景珏深深体会到了权力不可控带来的危害。他知道自己年轻时会励精图治,可他无法保证日后的每一天都能做出完全正确的决定。
都是凡人,没有谁白玉无瑕,永远无过。
当他犯错的时候,他希望有人能够出来制止他。皇帝的权力太大,他每一个细小的错误,都可能给天下苍生带来无法估计的后果。
景珏舒了口气,淡淡瞥他一眼,道:“不用怕,朕已经与秦丞相说过此事了。”
原本还以为他乱拉郎配,把秦家小姐许给徐二郎会惹来秦丞相的暴怒。毕竟秦青眉是他四十岁才有的宝贝闺女,如珠如宝的疼,而徐二郎又是那副样子…
谁知,他请秦丞相会谈时,他表情竟然还挺和蔼。
问了一番才晓得,秦青眉对这庄婚事很欢喜,平时不爱笑的她接过赐婚圣旨的时候,笑得那个灿烂呦,他这个做爹的都没看过几次。
至于那徐家小子,打听了下,是没太大出息,不过人还是很正派的。从不逛烟花之地,家里连个通房都没。
看上去不会对不起他青眉,这样也就够了。
权势、财富都是次要,他想要他的乖乖女开心。
所以秦丞相对赐婚的皇家不仅没起怒意,反而觉得皇帝眼光还挺好,没给他家配个斯文败类。
这样一来,说话就容易多了。
秦丞相也是心怀天下的人,早就看不惯民间商户疯狂买地,致使农民无地可用的情况,听皇帝有心减免赋税,万分支持,都不用他多费口舌,当场就说要回中书省撰写诏令。
景珏连忙制止,说他和户部还未商量好赋税改革的具体内容,稍后再同他说。
刘问许松了口气,只要秦丞相不与他为难,这事儿就好办。
若是中书省不肯写诏令,或者门下省不肯通过,这个推行起来,恐怕就…
景珏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只管将草稿呈给中书省,胡侍中不会为难你的。”
顾民和同胡侍中属于一脉,俩人同一个鼻孔出气。珍妃在宫中受了琛儿的气,顾民和恨不能把徐家大卸八块,这会儿圣上有意重农,恰合他的心意。
胡侍中和顾家有姻亲,怎会不帮他一把?
再说,门下省可不像秦丞相那样敢和皇权作对,他是绝对不敢光明正大和皇帝呛声的。
得了皇帝承诺,刘尚书安安心心地回去了。
养心殿空下来。
景珏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很累,很想见到她。
他要去找她。
迫不及待。
*
披花宫内。
徐碧琛癸水来了,疼得厉害。浑身没力气,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她索性哪里也不去,就窝在床上,闭目养神。
小腹一阵阵抽疼。
她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白得吓人。
景珏到时,就看到她那副女鬼般的惨白样子。
听到动静,徐碧琛费力的睁开眼,有些惊讶,道:“妾身子不爽利,已经呈报内务府,您来干什么?”
景珏走到她旁边蹲下,握住她的手,皱眉说:“怎么这么凉?”
他把手探进去,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小腹。
“这样会好点吗?”
其实并没有多大改善,但徐碧琛还是露出感动的笑。
“舒服些了,您不忙政务吗?”
平时中午都见不到他,要到晚上,一切事务处理完了,他才会来宫里找她。
像今天这么早就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待会儿再去忙。”他蹲得很低,侧着头贴近她的肚子,轻轻磨蹭。
“就是想你了。”
他的头靠得很近,捂着发出的声音,显得有点沉闷。
徐碧琛勾唇,道:“今日这么黏人?老虎变了娇猫,难道是学墨点?”
景珏生气地说:“早知就不送你那只破猫!”听说每日午睡,琛儿都把它抱上床,凭什么!
那猫儿,似乎是个公的吧?
更生气了!
“你和一只猫置什么气。”徐碧琛好笑的说。
她撑起身子,靠在床柱上。
“是不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了?”她沉思一会儿,道,“难道是和臣子起了政见分歧?”
景珏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责怪道:“你不是肚子疼吗,还乱动。”
他自言自语地说:“前些时候来癸水,似乎没有这么严重。”
莫不是她服的药起了副作用?
他是无子之相,女子不容易有孕,就算受了孕,也没什么可能生下来。
他不敢让琛儿冒险。
自觉配不上她,却又舍不得放开,只能选择这种下下之策。
这药是他特地找乔神医配的,长期服用不会伤害身体,但凡事都有万一。如果存在什么副作用…
他眸子里盛满了愧疚与担忧。
不知道男子有没有办法防止受孕。光让女子来承担这风险,实在是太过不公。
女娲娘娘自己也是女子,为何在造人时,对女子这么苛刻?
徐碧琛看出他的担忧,柔柔地展颜,道:“不打紧,女子都要受这磨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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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癸水才来了一年左右,对这痛感已经很熟悉。这次贪凉,多食了些冰荔枝,所以才痛得厉害,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景珏还是揪着心,迟迟不能安然。
他把徐碧琛抱进怀里,缓缓说:“琛儿,朕要下旨了。”
她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不用多说,已经悟到他的意思。
徐碧琛微微的笑,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谢谢皇上。”
谢谢你信守承诺,在动手前知会了我一声。
她早想明白,世情如此,她一个小女子,在历史潮流面前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徐家已尽全力从风波中撤出,剩下如何,全看皇帝肯不肯继续守他的诺。
没多久,几道诏令一一颁布。
六月,户部改田赋,田租减半,十五而税一。
七月,下《斥贾书》,痛斥商贾豪强为富不仁。
八月,任谢云臣为尚书省右仆射,位居尚书令之下,真正做到了一跃青云,一飞冲天。
九月,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扶民法,将常平仓、广惠仓的粮折成现银,在青黄不接之时,以百分之五的利率贷给农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连串的做法,将圣意毫无保留的展现于世人面前。
一时之间,商贾豪强人人自危。
潜伏在官僚之中的部分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凭着当官的便利,置了不少田产,其亲属也在民间做着各种买卖。多年来,获利不薄。
皇帝要抑商,就是要把他们这群已经被喂大了胃口、喂叼了口味的肥羊,逼上绝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前只领着那份固定薪酬,日子顺顺利利的过。可当他们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尝到了金钱的滋味,那种坐着就能日进斗金的感觉,侵蚀了他们的良知。
大燕为防贪腐,高薪养廉、严刑峻法双管齐下,是以,如今贪腐之风渐消。
可人的鼻子,是会自动嗅到钱味儿的。
哪儿有赚钱的法子,这群蛀虫就往哪里涌。
狩元十年,这场帝与臣,商与农的逐利之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36章 婚制
外头被新出的政令搅合得天翻地覆,宫内却没什么动静。
九月,暑气退去,天气转凉。
徐碧琛腹痛的毛病又犯了,这次,景珏说什么也要带她给大夫瞧瞧,不肯轻易放过她。
乔神医号完脉,准备起身。
皇帝赶紧靠过去,问道:“如何?”
乔辞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受寒,所以疼得厉害。”
“能给她缓缓吗?”
徐碧琛张嘴,想说自己没事,不用特地把御医请来。
景珏不赞同地瞥她眼,抢先说:“腹痛一事,可大可小,不能轻视。”
乔神医含笑看着两人,觉得他们相处的方式颇为独特,不太像皇帝和妃子,反倒跟他在民间看到的那些寻常夫妻一样,爱拌嘴斗气。
“用当归泡水,或者用益母草和红枣一起熬,都行。”
景珏让桃月记下来,又严厉了口气,像对小孩子一样叮嘱她:“乖乖躺着,今日不准你下床乱跑。”
徐碧琛用被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
她心说:我腿又没断,用得着这样吗。
就在这时,肚子又疼了下,疼得她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少女顿时泄了气,萎靡不振地滑到被窝里去,彻底没了反抗精神。
从内屋里出来,皇帝、乔神医来到会客的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