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爱人,冲突吗?”他反问。
太后身子微微一震。
不可置信地说:“她何德何能?”
爱,这个字,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
没有想到,竟会从一个帝王嘴里听到‘爱’字。
景珏苦笑:“她不配,在您眼里,难道皇后就配吗?”母亲对虞贞日益恶化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
果然,太后不语。
她的确没办法昧着良心去肯定皇后。
“或者,您想让儿臣废皇后,立贤妃?”
“不行!”太后声音拔高,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儿臣看您喜欢阿娴得很,连她都不满意,您又满意谁?”
太后喃喃道:“你又不是不知贤妃她…”
“总之不行。”她是不洁之身,让季珑继续保留她贤妃的尊位已是念了旧情,若不是看在长乐的份上,三年前就该一杯毒酒赐死了!
一个早该殒命的人,不配爬上后位。
景珏笑起来:“您看,其实您谁都不喜欢。”
太后并不否认,只淡淡地说:“她们都是外人,只有你是我儿子,哀家在意的只有你,只有大燕的江山。”
她看向自己儿子,感慨万千。
一眨眼,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眉眼,身姿,无一不像先帝。
口气不觉软下来,道:“既是你喜欢的人,哀家便不为难她了。”孤高绝顶的位置,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悦的女子,谈何容易?
当年先帝没能遇到,到死都和她没生出爱情。伯玉、仲琪也早早去了,死之前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如今季珑遇到了,她竟也生出了慈悲之心,不忍破坏。
“你要宠她,哀家绝无二话。但该去其他宫里的时候,还是要去。”话说得很死,不容置疑的样子。
景珏却把薄唇一抿,道:“去不了。”
太后瞪眼:“腿长你身上,怎么去不了?”
“行,你去不了也行。哀家给你派几个御林军,抬着你去。”
他笑笑,重申说:“儿臣只睡两个地方,养心殿和披花宫。”
咚——
太后将手边的软袋拾起,朝他砸去。
“那孩子呢?你都快而立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让哀家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他揉了揉脸,把软袋捡起来放在坐榻上,道:“琛儿没进宫之前,也没见谁能生下来啊。”
“还不是宫中毒妇搞鬼?这次哀家把珍妃、皇后死死盯住,看谁还敢搞这些龌龊事!”
景珏无奈,道:“您莫不是忘了,藏性大师为我解的命?”
“一派胡言!”太后斥道。
“你是天命所归,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怎会是无子…之相?”她声音渐弱,瞥了眼晚青,她顿时会意,走过去将门掩上。
他微微一笑:“天子也可能留不下血脉啊,您看李魏后主不就…”
“别说了!”太后顾不上礼制,往上蹭起,猛地捂住他嘴,不让他继续说话。
她狠狠地锤了锤景珏的背,痛声道:“你拿李魏后主自比?你可知他最后的下场,亡国之君!客死他乡!你是不是想要气死哀家?”
“你两位兄长已经去了,是不是连你也想把母后舍下?”
景珏理亏,柔声安慰太后道:“母后别怕,儿臣身体康健,再活个六七十年不成问题的。”
太后说:“六七十年?那不是成仙人了。”
谁能活一百岁,这小子,就知道哄她开心。
“您越长越像菩萨,作为您的儿子,我不就是半个仙人吗?”景珏一本正经地说。
“贫嘴。”她被逗笑,方才的气消散大半。
“和你说正经的,以后莫再胡言乱语。马有失蹄,大师虽独具慧眼,免不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关于批命这些事,别再提了。”
景珏却没想绕过这个话题,他继续道:“大师说得对不对,这么些年了,母后还没看明白?”
太后一时语塞。
十二年前,先帝欲在七位皇子中立储,原本于情于理都该立大皇子景璋为太子,可惜他福薄,身子挨不住病痛,春天还没过就撒手人寰。
她还有两个儿子,二子仲琪,喜诗书风雅,对政事一窍不通,心地虽纯善,然难堪重任。三子季珑,心思沉稳,杀伐果断,文韬武略,丝毫不逊长子。
这个皇位,只能由他继承。
她万万不愿意将到手的江山拱手让给那些庶子。
可也是在那年,藏性大师要还她一个善缘,破例窥探天机,给她两个儿子批了命格。
他说,二子都是极向离明格,紫微在午坐命,四正无煞,天生贵极。然仲琪是短命之相,而季珑,是无子之相。
太后勃然大怒,将知道此事的宫人全部处理,封锁了大师批命一事,而且从此不再与触尘寺来往,转而宠幸佛光寺。
直到三年前,她的仲琪巡视荆州时,感染瘟疫,药石无用而去。她才渐渐开始相信藏性大师的话。
回想起来,多年来景珏的嫔妃也有几个怀过孩子,却都因为各种原因落胎,没有一个能活到出生。他年近三十,还没个儿子。寻常人家男子弱冠,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难道真如大师所言?天生无子!
景珏神色渐沉下去,眸子好似黎明前的夜空,黝黑、沉郁。
“季珑自登基以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勤政爱民,自问没有过一天荒唐。也如您所愿,娶了虞家姑娘为妻,多年来尊重她、宽恕她。我做了世人眼里的好皇帝,不好女色,不苛政于民,不横征赋税。如今只有一个执念。”
他说:“儿臣不信命,也不惧命,唯怕她不开心而已,望母后成全。”
他掀了衣袍,屈膝,施施跪下。
双手伏下,额头叩地,行了个大礼。
太后怔在原处,半晌,轻声说:“哪怕已有臣子不满你无子?”
“无碍。”他叩地而答。
“哪怕史官极尽侮辱之语,将此事秉笔直书?”
“无所惧。”
她乎不可闻地叹口气。
“随你吧。你出去,哀家乏了。”
皇帝走后,太后悄悄拭掉眼角的泪珠。
“晚青,哀家放任他如此,当真做得对吗?”
默许他独宠徐碧琛,整个后宫就废了。不知言官要说出多难听的话,也不知朝堂之上的臣子,该作何反应。
晚青姑姑轻柔地抚着太后的背,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忘了藏性大师还同您说了后半句话吗?”
太后眼睛微亮。
无子之命,来人可破。
来人何处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 季珑是男主的字~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大家自己慢慢看~ mua
第35章 诏令
从长乐宫出来后, 皇帝直接去了养心殿正殿。
户部尚书刘问许已经等候多时,见皇上疾步走向宝座, 刚想跪下请安, 就听皇帝说:“无须多礼, 事情筹备得如何?”
刘问许拱手, 道:“回皇上话, 微臣已经理好了册子。”
他反身坐下, 一手搭在桌面, 一手轻扶住下巴, 漫不经心地说:“找的什么名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天灾不断,百姓疾苦,今本末者勿加区分, 是为劝农业之道未备。应减田之租税, 以利农正本。”照着打好的腹稿, 刘尚书随口便是一小段话。
景珏点头:“该扬的是扬了,该抑的在哪里?”
刘尚书醍醐灌顶, 连连称是。
他思忖一会儿, 声色俱厉道:“商贾奢侈淫逸,占地圈奴,与农争利, 有违圣意,当自省其罪, 与民善焉!”
末了,瞬间换了表情,一脸谄媚地说:“皇上,您看这样行吗?”
“成,就这样,找中书舍人起草去。”景珏满意的说。
刘问许这家伙,别的不行,吹嘘拍马的功夫无人能及。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优点,有些事,还真就他能做。
刘问许一听要去找秦中书令,脸顿时垮了下来,苦哈哈地说:“陛下,微臣怕中书舍人不肯…”
秦丞相此人最是顽固,若是他不同意的政令,是不会轻易撰写的。哪怕是皇帝游说到他那里,他也要梗着脖子争论一番。
他在中书省当了十几年差,比景珏当皇帝的时间还长。中书省上上下下都很听他话。
当年要不是他力保景珏皇位,助他削藩,景珏即位后肯定是要换血的,可如此良臣,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替代的人。
同时,他也想留下这样一个敢于抗争的人,来制约皇权。
说来可笑,皇帝给自己找了个克星,完全不符合加强君主权力的大势。
景珏如此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父皇一世英名,年老时却沉迷修仙炼药,不问政事,最后因丹毒病死了。对于他晚年作出的那些荒唐决议,满朝文武,竟因权力被削得差不多,无从阻挡,导致全国上下,灾祸不断,民不聊生。
直到他登基之时,国家已经是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
诸藩王蠢蠢欲动,国内山匪四蹿,商贾占地成风,百姓死了连葬都葬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