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有武艺在身,无奈食物短缺,又受了些伤,战斗力甚至不如之前,而且还要照顾断腿的她,一旦遇到追兵,他二人多半在劫难逃。
必须把这种可能性降到最低,否则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徐碧琛冻得嘴唇发白,她疲惫地眨眨眼,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景珏蹲下,把她的手拉近,对着掌心呵气。
“现在知道舍不得我了?”他笑着问道,语气尽是柔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贫嘴…”嗔怪地扫他一眼,继续说,“不管如何,天黑之后尽快回来,决不能在外面多待。你能答应我吗?”
他一边为她搓手,一边痞痞地说:“怕我死就直说,你心疼相公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天气太冷,身体需要储备脂肪来抵御严寒,肉类是必不可少的食物,然而她到目前为止只吃了几个野果,是以在寒风中,饥寒交迫,浑身无力,连说话都觉得累。不过这并不影响徐碧琛翻白眼,她作出冷酷的表情,不疾不徐道:“我现在走不了路,你要是把命丢了,我难道能活下来吗?”
“…小气。”
都陪他跳下来了,还死鸭子嘴硬,真是…可爱啊。
景珏偷笑一下,忍住继续陪她说话的冲动,强迫自己起身。洞口垂下许多枝条,正好挡住入口,让这个洞穴变得极其隐蔽。
他回头望了眼,眼神悠长,然后,毅然掀起枝条走出去。
温香软玉在怀,容易滋生软弱和退缩的情绪,是糖,也是毒,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她的命系在他的身上,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只要能活下去,来日,方长。
*
男人离开后,空间好像变得更大,水珠落在地上都能激起一阵响亮的回音。
徐碧琛有点儿怅然若失,她也说不上个原因,但就是,觉得寂寞。
记忆中很少有独处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门外都有丫鬟侍卫守候,无聊了,随便唤一声,多得是人和她说话。入宫后,景珏也是每晚都陪着她,几乎没怎么缺过席。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无论她叫多大声,门外都不会传来回应。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不能动弹的腿,喃喃道:“我看你绝对是疯了。”
明哲保身才是良计,跟着他跳下来做什么?
对她而言,景珏活着或是死了,根本没多大影响。反正不管谁继位,皇后都会是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跳崖,把自己弄得狼狈不说,还摔断了腿。鬼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万一跛了,她还怎么出去玩儿啊?
徐碧琛狠狠锤了下脑袋,恶声骂道:“这颗猪脑子,猪脑子!”
女人筹码很少,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而她,好像一不小心把最重要的筹码交出去了。
“唉…”
她长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打算要做一个宠冠后宫又贤名在外的好妃嫔,亲厚长辈,礼待仆人,成为君主的贤内助,皇上的解语花。
现在可好,全给毁了。
狼除了多疑,还狡猾,霸道,执着,喜专一。没被她放在心上的时候,任他莺歌燕舞,她不会有半点动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妒忌,不惹事,保持从容和冷静。
如今情况大不一样。她舍了性命,和他做了亡命鸳鸯,这是天大的牺牲,势必,也要他倾尽所有偿还。从此以后,她要强占、善妒,还有不饶人。
若说以前只能把天作破,来日便要把地作穿,把海作翻。
太后阴阳怪气的时候,她不会再把她当上级对待,多有忍让;而是会将她看作婆婆,有一说一,该吵就吵。
后宫佳丽,统统驱散,谁都别想留下。
往日能忍,日后皆不忍;过往能容,从此都不容。
“被我瞧上,珏哥哥,你真是要小心了。”
她经常以弱示人,做事也习惯徐徐图之,但毫无疑问,徐碧琛是强者。
强者的爱意,往往带着刺,将他温暖包裹的同时,也随时准备攻击。
女子一身素衣,倚在石壁上,阖目,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歌儿: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她断断续续哼了几遍,眼皮上像压了一块铁,怎么也睁不开,脑袋昏昏沉沉,思绪飞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周围燃起了熊熊火焰,她完全不觉得烫,反而很享受那种温暖的感觉。
好暖和呀。
徐碧琛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
景珏正在往火里添柴火,见她醒来,转过头,冲她挑眉:“懒猪,终于醒了?”
她下意识地往外看了眼,看大半边月亮露在外面,知道自己确实睡得有点久。
张开手臂,懒洋洋地说:“抱抱。”
“黏糊…”他批评一声,身体却很诚实地靠过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少女在他怀里蹭了蹭,嫌弃地皱鼻:“你好臭。”
他忽然‘噌’地站起来,刚把身子背过去,就听到她娇声娇气地质问:“去哪儿?”
高大的身子愣了下,僵硬地说:“洗澡。”
徐碧琛‘噗’地笑了声,没用太大力气,把他往回一扯:
“不累吗?先和我说说话,待会儿再去洗。”
景珏向来是听话的,她就是放个屁,他也奉为圭臬。
乖乖坐下,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他们事先没有交流过这件事,但相处的时间久了,竟然也有几分心意相通。无须多说,两人做的决定如出一辙。
“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扔下去的吗?”她揪住他一缕发丝把玩,仰头问道。
“嗯。”
这些刺客身经百战,刀下亡魂无数。他们去崖底检查,没找到尸骨肯定不会罢休。
让他变两具尸体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做到。但也不能放着不管,景珏稍加思索,想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他去猎一头猩猩,斩断它的脚骨,剥去皮肉,只留些许碎屑,将碎骨包在衣衫中,扔下悬崖。
完整的尸骨摆在眼前,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它属于人类或者野兽。若仅有部分骨头,不是专精此道的人,必不能一眼看出。
他与琛儿一起坠崖,最后只有假皇帝单独回去,他无法解释贵妃不见的事实,想必只能将被刺客追杀的事情和盘托出。侯府嫡女,一品贵妃,在冬狩的时候坠崖身亡,这是何等大事,冬狩不可能再继续下去,那些刺客也不可能长期在崖底搜寻。
哪怕他们看到骨头,心生疑惑,也不能久留。
此事成功几率只有一半,危机仍然存在,但他们两人已经无计可施,唯有听天由命。
现在的问题是,追兵会来,救兵会不会?
“琛儿,你觉得会有士兵来崖底寻你吗?”景珏低声问她。
“不会。”徐碧琛言简意赅地说。
“我也觉得不会。”
他揉了揉眉心,心头满是无奈。
假皇帝不傻,他当然知道,一旦士兵找到他们两个,谁真谁假,立即显明。他也许会说真话,但不会句句都真,至少不能把真正坠崖的地点告诉别人。
救兵到别处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空气里除了有泥土的味道,还有股烤肉的香气。
徐碧琛伸手,使劲地把他眉心展平,笑嘻嘻道:“本来就是个叔叔,还皱眉!我如花似玉,你老得掉牙,这该如何是好呢?”
对着他脑袋弹了一下,继续说:“明日事,明日想。你的小娘子肚子咕咕叫了,还不喂她块兔肉吃…咦,是烤兔腿吧。”
“是。”
他腹诽道:狗鼻子,闻肉味儿最在行。
两人三两下把兔腿分食完毕,徐碧琛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指着那堆骨头点评:“火候不错,外焦里嫩的,就是差点儿盐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将将就就,马马虎虎吧。”
景厨师讷讷地说:“要求别那么…”
“嗯?”她眼波流转,含笑盯住他,“珏哥哥,别那么什么?”
“别那么…低!”他把到嘴的话又吞回去,急中生智道,“光是盐味怎么够,明天我给你烤鱼,肯定吸取教训,弄得鲜嫩无比。”
吧唧——
她亲了口他的脸,甜笑着说:“相公真好,外面有湖水吗?抱我去洗洗好不好,琛儿臭臭的。”
“从…从山洞出去,沿着小径往下走,有一处小泉。”
景珏庆幸自己皮肤黑,要不这会儿脸烧得通红,被她看到,又免不了一顿嘲笑。
都是老夫老妻了,为什么还是会因为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而心动不已?
“那你还不抱我?”
他如梦初醒,赶紧把娇小的少女打横抱抱起来。
“你先洗,我在旁边盯着。”
“为什么不一起?”
“…这是野外,不妥。”
女孩身上带着特有的幽香,她把脸凑近,圆溜溜的大眼里仿佛藏着星河。唇瓣微张,贴在他耳边,轻声呵气:“我洗不着背,帮帮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