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的目光从宋瓷的脸挪到了天边的月亮上，而后道：“我是前太子和太子妃的孩子，当年太子出事，太子妃殉情，留下的孩子高烧而亡，而那个孩子，是被调换了的一个宫女的孩子。”
“我被换到了卫家。”
刚开口的信息就如此惊人，宋瓷也是一愣。
而今日所听所见，已然叫她有了隐隐的预感，她点点头，道：“后来呢？”
“后来就是现在的皇帝继位，”卫黎冷冷地嘲讽了一声，然后道：“卫家处于偏远之地，当年奉先帝的命镇守边疆，一是因为卫家想远离是非，二是想保护我，毕竟我娘亲，并未怀孕，但她为了我，撒了个弥天大谎。”
宋瓷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
“五年前，我进京，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帝，虽然我从小就知道我的身世，但那是第一次，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得向我的杀父仇人跪拜。”卫黎眼神微冷。
他道：“我立刻安排人进宫，本意是想要探出淑妃的位置，因为当年皇帝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结果，事情暴露，我安排你兄长第二次入宫，这一次，得到了一份秘旨。”
原来当年，卫黎安排过两次人。
如果第一次成功了，宋彦或许就不用冒险了吧。
不过也不一定，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
宋瓷道：“先帝留下的秘旨？”
“对，那份旨意是，皇位留给最小的十二皇子，而不是，当今圣上。”
卫黎嘲讽地笑了一下：“他从太子手里偷，从先帝手里抢，才坐到这个位置，然后花了这么点时间，将这个皇朝给败落了。”
文武百官甚至都想着这个皇帝快点换人。
沉迷声色，做庸君可以，前提是，这个国家不会被你掏空。
宋瓷温柔地抓住了卫黎的手，没有说话。
而卫黎回过神，继续道：“那份秘旨当年被淑妃藏了起来，皇帝用了多年时间都得不到，一气之下，将她关入了地宫。”
“地宫是他建的，只是，本来是用于金屋藏娇，可惜……他想藏的娇，并不领情，”卫黎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段，“他便放弃了这里的修建，将它变成了一个地下囚笼。”
宋瓷忽然想到，开始卫黎说，那地宫是通向皇后寝宫的。
而皇帝并未立过后，那是哪个皇后？
先帝的皇后吗？
不知为什么，宋瓷无法过这一关。
她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卫黎一抬头，便看见了宋瓷的模样。
“是我娘，”卫黎轻声道。
“什么？”卫黎陡然开口，宋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那三个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她才骤然意识到了他话的意思，宋瓷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对，是我娘亲，”卫黎道：“这些都是……卫家的爹娘，告诉我的，可我生母宁死不屈，选择了自尽，他原想先将我娘藏于地宫，然后寻个机会封后，而我娘……”
宋瓷注意到，卫黎和卫父卫母的感情很好。
他在提到他们的时候，爹娘从未离过嘴。
哪怕在提到自己的生母的时候。
卫将军夫妻，定然是极好的人。
宋瓷缓缓地道：“先太子妃，是个很傲气，很令人敬佩的人。”
卫黎目光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时候会想，她能不能为了见见长大后的我，忍让一时，后来又发现，我简直太混蛋，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那一分遗憾，叫她忍受这样的人生？”
宋瓷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回复。
“槿姨活的这般苦，我已经觉得承受不起，更不要说，若那换作她……”
“不，她们任何一人，我都觉得，无法承受。”
宋瓷看着卫黎痛苦的模样，她眉头深皱，但又明白，此时任何言语行动都显得苍白。
良久之后，卫黎才长舒一口气，而后看向了宋瓷：“淑妃，也就是槿姨，我听卫家娘亲说，她无父无母，曾经是个被人欺凌的小乞丐，直到遇到我娘，被带进宫，做了侍女，才改变了人生。”
后来更是封了妃。
“只是，不过是那么一点恩情，她何必用一生偿还？”卫黎喃喃道。
宋瓷轻声地说道：“不，因为对淑妃来说，或许她认识你娘，才是她真正人生的开始，你娘亲，给了她人生中，不曾拥有过的快乐吧。”
宋瓷想，淑妃定然是，将自己的性命分成了三段的。
第一段是认识太子妃前，第二段是和太子妃在一起，第三段，是太子妃死了之后。
她不过是在用第三段的日子，偿还前两段罢了。
卫黎愣愣地道：“原来如此吗？”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瓷不说话，一个是明白，现如今唯有沉默地陪伴是最好，其次是因为——
那样一段，充满血腥爱情与阴谋的岁月，饶是寥寥几句道出，也叫她觉得难以承受。
这世上最简单的一份可以相守一生的感情，也来得太难。
卫黎，会登皇位吗？
宋瓷看着卫黎，一时间竟是觉得恍恍惚惚，不知此时是何年何月。
直到卫黎道：“淼淼，过两天，我便带你去见你哥哥吧。”
“啊？你不继承皇位了吗？”宋瓷一愣，竟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她连忙捂住了嘴。
卫黎缓缓地看向了宋瓷。
“皇位，宗室的人，已经挑好了。”卫黎道：“我是不是没和你说大齐国宗室？”
宋瓷摇了摇头。
“就是一群糟老头子，顺妃背后也有里面的人参与，但已经被清除了，如若不错，继位的应该是梁王，贤妃背后的主儿。”
后宫妃子竟是和前朝牵扯这么深，梁王听说是个淡泊名利的王爷，宋瓷也没想到，会扯进皇位的争斗里来。
她抿抿唇，不再思虑。
这些事情，都太深，她也没能力干预。
而卫黎也不想再细说这些事情，他温柔地抚摸着宋瓷的脸，道：“不用担心，我交了兵权，远离朝堂争斗，这些事情，不会牵扯到我们的。”
然后，他说出了一段，宋瓷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话——
“我这一生，只想和一人携手到老，仅此而已。”
如这月色一般，卫黎的眼神，也温柔似水。
微风扬起了宋瓷耳边的碎发，她轻轻地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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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宋彦（1）
最后得到大齐皇室的，果然是梁王。
可他名义上是，摄政王。
至于以皇帝名义继位的，居然是贤妃肚子里的孩子。
贤妃有孕，宫中居然从来没有传出过消息，而在皇帝死了之后，众人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梁王和大齐宗室约定，若这孩子是男孩，那他就做摄政王，若这孩子是女孩，那他就继位帝位。
宋瓷不知道贤妃的孩子到底是皇帝的，还是梁王的，大概率是梁王的，毕竟他们先前就私通了。
可若是，贤妃留了一手，反手摆了梁王一道呢？
这后宫啊，恐怕，还是会继续处在混乱之中。
宋瓷微微感叹，更加明白自己的幸运。
她终于可以脱身而出。
在一个微凉的早晨，卫黎解决了宫中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带她前往了药谷。
“哥哥看不见我，你说会不会也认不出我了？五年了，我的声音应该也变了……”
坐在马车里，宋瓷愈加紧张。
她也不想，但是那种感情克制不住，尤其是想到宋彦还是受伤的，就更加紧张。
卫黎对此事，一直是心怀愧疚的，看见宋瓷这副模样，他不由得道：“别担心，他一定记得你的，不管时间多久，他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妹妹的。”
宋瓷可以为了宋彦进宫，他们之间的情谊，绝对不一般。
而宋彦，当年选择不回宋家，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
已经过去五年，根据药谷传来的信息，宋彦整日都待在药谷之内，深入简出，除了照顾的下人之外，很少有外人见到他。
他这么多年也从未动过剑。
此去一行，也不知道对宋瓷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卫黎默默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握成拳头的，宋瓷的手。
宋瓷紧张，整只手都很是冰凉，卫黎一覆上去，一股暖意就从他的手心传过来。
宋瓷回过神，她抬起头，看着目露担忧的卫黎，轻笑了一声：“我没事，将军，你说的对。”
卫黎的手慢慢转动，他一点点地摸索着宋瓷微凉但绵软的手指。
气氛渐渐变得暧昧又温暖，马车里的熏香味道愈加浓郁。
宋瓷眼神游移，然后像是坚定了什么一样，她张开手，反被动为主动，和卫黎十指相交。
“淼淼……”卫黎眼神微动。
“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更相信哥哥，”宋瓷靠在了卫黎的肩膀上，眼神温柔：“一定会变好的。”
良久的静默之后，才传来卫黎的一句：“我也相信。”
——
到达药谷的时候，是几天后的黄昏时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