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肩膀微微一颤,刚刚出声的丫头是察陵韫的陪嫁侍女,芳筠。身份自然比府上一般得丫头贵重一些,她这是话里有话。
察陵家的大小姐,如今墨夷府的夫人,察陵韫二月中旬曾来墨夷家小住过一段日子。据说是墨夷公子亲自邀请,甚至还在那段日子亲自陪她游览甘泉岭,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以至于后来传出二人的婚事,墨夷府上下也是真道自家公子转了性,总算是有点人情味了。
只是令众人难以想到的是,这墨夷公子将察陵韫娶进门之后便放在了秋棠居,竟是连新婚之夜都没有去。如今算下来,半月快要过去,新夫人寻了许多理由要见见公子,却屡屡被公子拒之于门外。
此事府内人人皆知,只是墨夷家规矩森严,自然是没有人敢私下里乱嚼舌根的,可察陵韫脸上到底还是过不去的。因此她身边的侍女芳筠话里含了怨气倒也能理解。
“芳筠,不准这样议论公子。”察陵韫放下一直安在眉心的手,瞟了一眼站在一旁忿忿不平的芳筠,示意她住口。她又起身,看向门口那仆人,轻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们。既然公子那边难交代,你们便把冰块放下吧。”
“多谢夫人体恤,” 跪着的仆人松了松心,立即起身,端端将冰块放在了旁边的冰架上,退了几步,又鞠了一躬道:“夫人,奴才在墨夷府呆了也有将近十年了,公子平素里不爱与人亲近,为人清冷些。但必然是对夫人有情的,还望夫人多给公子些时间。”
这几句话不温不火,察陵韫知道这只是宽慰之语,可到底听来也舒心,她淡淡笑了笑:“出嫁从夫,我怎会计较这些。公子是掌教,平日里忙我是知道的。”
仆人已经远走,芳筠见察陵韫视线随着那人的背影也放得老远,便走近桌前,往茶杯里倒了些茶水,“夫人昨晚便没睡好,现在午后想是乏了,喝点水奴婢扶您去小憩片刻吧。”
察陵韫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又放下了,眉头又重新锁了起来,她搭了搭芳筠的手,“芳筠,你说公子是不是已经厌弃我了?”
“夫人,您何出此言?”芳筠抓住了察陵韫的手,她自小陪主子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公子若是对您无意,怎会亲自向察陵家求娶您?只是公子并非常人,为人冷清也是众所周知,想来过些时间等公子空下来便会来秋棠居陪您了。”
察陵韫木讷点头,视线在门外的一圈绿树流转了一遍便收了回来,轻轻道:“这墨夷府我是第二次来,从前只听得湄儿告诉我墨夷府是如何绿树环绕,夏日里日头再毒也不怕,如今我倒是真的见到了,湄儿却不知去了哪里。”
自从三个多月前察陵湄逃婚后,即便察陵家派人寻遍了各地,却也未寻到察陵湄的踪影。事关东琴国地位最尊贵的两大世家,此事本该一查到底,可是却在不久前,察陵家和墨夷家双双停止了找寻察陵湄的事。
个中内情,少有人知。
自己妹妹自小顽劣任性,察陵韫是知道的,可却也从未犯过这样大的错。作为姐姐,她自然也是关心察陵湄的安危,出嫁前便追问过察陵宣,无奈这哥哥却三缄其口,她心里晓得湄儿应当是无碍,只是不好说在何处而已。
“二小姐也真是的,若是二小姐能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了顷木少主,如今姐妹二人可不又在一起了?”芳筠一边替察陵韫揉着肩一边道:“即便那宁澜风逸朗趣,可到底只是白衣,哪及顷木少主身份尊贵呢?”
听着芳筠在自己耳边的碎碎念,察陵韫勾了勾嘴角,“其实我倒是羡慕湄儿的性子,喜欢便是喜欢,换做是我,倒是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芳筠兀自撇了撇嘴,“可我看二小姐实在忒执着冲动,她为了宁澜前前后后被责罚了许多次,却还是……”
芳筠的话并未再说下去,她知道即便察陵韫素来温和宽容,可这样议论主子总是不对的。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却又被察陵韫忽然打断了。
“芳筠,你说我是不是太小心翼翼了?公子本就是那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人的人,我若是再不主动一些,恐怕只会越来越远?”察陵韫忽地起身,喃喃道:“我若是有湄儿十分之一的勇气,我便……”
芳筠不解,“夫人,您这是何意?”
察陵韫上前,用手触了触那清透寒白的冰块,又往自己眉心点了一点,算是冷静了一下。她回过头对芳筠道:“去厨房做一份冰镇雪耳,我等会要去见公子,亲自给他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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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排梅树间,是一条宽敞卵石路,尽头是墨夷顷竹的书房。此地来的人却少,墨夷顷竹不喜仆人随侍在侧,书房内唯有一个铜铃,有事才会传唤仆人。
精致的木雕房门紧闭,房内却忽然传出一阵清脆铃声,一仆人匆匆踏过那条灰色石路,敲门进了书房。
房内微寒静幽,墨夷顷竹着了一件玄色冰丝袍,手握细毛笔,在宣纸上勾勒着山峰浅浅的影子。仆人恭敬行礼,“公子有何吩咐?”
墨夷顷竹并未抬头,只淡淡开了口,“顷木最近如何?”
“回公子,少主近来仍然同从前一般,不是在外饮醉便是吩咐人寻察陵郡主,只不过也无甚结果。”
“好,下去吧。”墨夷顷竹继续勾勒手中的墨画,却未见眼前的影子移动,便抬了头,“还有何事?”
仆人只觉得身上落了墨夷顷竹冷淡目色,惴惴跪下,“公子,您这半个月来还没有去见过夫人,前几日夫人来您也拒不见她。夫人好歹是察陵家大小姐,这样恐怕……”
墨夷顷竹不动声色放下了毛笔,细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这是伺候了他近十年的老仆人,是从前自己母亲家中拨过来的。
“你想说什么?”
地上的人心头一跳,他在墨夷家资历虽然久,然墨夷公子之冷酷严厉他不是不知。今日自己这般多管闲事怕是已经犯了公子忌讳,“公子恕罪,老奴只是希望墨夷家与察陵家万万不要再有嫌隙,别无他想。”
“起来吧,陈叔。”
地上之人惊异抬头:“老奴不敢担公子叫一声‘陈叔’,公子如此,实在折煞老奴了。”
“你是我母亲从前家中管家,你为墨夷家尽心我是知道的。”墨夷顷竹长眸微眯,“不过,即便如此,日后有些事情就不必多嘴了。若有下次,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陈叔猛然磕头,“是,是,老奴告退。”
房内的门还未完全合上,一个俏丽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掩了进来,此时房门才彻底紧闭。
“未至盛夏,这房内便如此冰寒,看来公子果然对前事难以释怀。”小夭轻轻移步,一瞬便坐到了墨夷顷竹面前,“还未恭贺公子大婚之喜,不知我现在来,可还有喜糖剩下?”
墨夷顷竹望了望眼前的人,那双妩媚的丹凤眼里头闪了黠慧目光。他一把抽出被小夭拿住一边的袖口,起了身,又一手搭在旁边的冰块上,连声音也变得十足冷漠,“小夭,你我各取所需,你还未办到我要你做的事,何必此时来我这府邸聒噪?”
小夭抬头定定看了看那淡漠的玄色背影,眉心抖动,抿了抿嘴却又挂上了极美的笑颜,“公子还真是不近人情呢。”她一边起身,一边走到墨夷顷竹身旁,“各取所需?公子这般会算计,还需要我来帮你取什么?为了得到一个察陵湄,竟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能草草了了,你说你又想利用察陵韫做什么?”
小夭将手同样附在了那冰块上,寒意让她微微一缩又复而抓住了顷竹的手,她的声音有极其细微的颤抖,“察陵湄,到底有什么好?”
墨夷顷竹甩开小夭,负手冷冷道:“你只需要要做我让你做的事,其余的,都不是你该关心的。”
小夭后退几步,冷冷一笑,“墨夷顷竹,人人都道我们巫族是邪魔歪道,可我敢说,遍寻巫族众人,也绝找不出一个比你更冷情冷意,邪恶阴诡之人。你当真是有恃无恐,就不怕我终有一日会将你从前如何杀害自己继母,又是如何登上这掌教一位,公之于众吗?”
小夭凤眸微闪,墨夷顷竹静静走近了她,手上冰块的余寒并未褪去,他用手指磨搓着小夭的红唇,“小夭,我太了解你了。你这样桀骜的人,在制服我之前怎么舍得毁了我?”他轻轻一笑,附在小夭耳边道:“再说,人家难道会不信我这掌教的话,而相信一个巫族女子的话吗?”
小夭鼻尖萦绕了墨夷身上的冰凉的檀香味,闭了闭眼,睫毛微颤。她从前本是最无心的杀手,如今被人言语讽刺闭了眼却在回味方才那人的嘲弄一笑,恍若萧索黑夜里泻下的霰月光华。
面前这人,本是天人之姿,无奈却不会好好地笑。
“罢了,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和公子讲条件。”小夭强压下心中悸动,“既然察陵郡主的好姐姐如今就在墨夷府,姐妹情深,公子娶察陵韫想必也是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吧?”
小夭正欲说下去之时,房门忽然被踢开。外面的一下子灌进了房中,屋内二人向外望去,门口直直杵了一个人——顷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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