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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心怀蜜谋 金推完结+番外 (许乘月)


  李恪昭到滴翠园时,岁行云已将剩下的八片瓜都雕完了。
  岁行云近来总是神思不属,以往风雨无阻的习武晨练也惫懒不去了。也不知是否因为疏于练武的缘故,此刻她竟全无往日警醒,李恪昭在她身后驻足许久她也未察觉。
  她怔怔望着面前八片瓜雕的小人儿。
  八个小人儿有男有女,站行坐卧各不相同,姿态轮廓栩栩如生。但这些小人儿都没有五官,看不出谁是谁。
  她拿起其中一片,上头雕着个手舞足蹈的小姑娘,右手执扇,左手拿着惊堂木。
  “阿荞,你说我是干嘛来了?哪儿哪儿都用不着我。”
  她自言自语地对着那瓜瓤小姑娘说完后,一口咬住瓜瓤小姑娘的头。
  “阿荞是谁?”李恪昭跨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目光与她齐平。
  岁行云被惊得眨了眨眼,缓了缓,才咬着瓜笑弯眉眼,口齿含混道:“我朋友,你不认识的。”
  我的朋友赵荞,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说书人。
  李恪昭指了指托盘中的另一片:“这又是谁?”
  是个着古怪官袍的文质青年。
  “我的兄长。”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我的兄长岁行舟,是鸿胪寺最好的官员,连外海番邦的言语都能通。
  “这位呢?”
  那是个着战甲却披文官袍的女子,单手托腮执壶侧卧,意态洒脱疏狂。
  “沐……是我的一位恩师。我没有同你说过她吧?我有许多夫子。她是所有夫子们的老大,读书么就一般般,山地作战却是翘楚。在雪山上无援军无补给,以少胜多还能打出一比十的战损!个人战力也极厉害,在几十丈高的临江峭壁上都能如履平地!”
  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李恪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嗓音微哑:“为何他们都没有五官?”
  朋友。兄长。恩师。明明都是很亲近的人,却没有替他们雕上五官。而方才给无咎的那片分明是有五官的,他看得很清楚。
  “我有些想不起他们的长相了。”
  上辈子最亲最爱的人们,连同上辈子的自己,她都慢慢想不起了。
  *****
  那天夜里,岁行云做了个梦。
  依稀望见初入武科讲堂的那年,姓沐的恩师一袭红衣烈烈,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在战鼓声中教大家唱请战歌。
  青山临江,风拂麦浪。澄天做衣,绿水为裳。
  载歌载舞,万民安康。玆有勇武,护我家邦。
  以身为盾,寸土不让。热血铸墙,固若金汤!
  梦里的岁行云大声地跟着唱,唱着唱着就哭了。
  原来,无论活几辈子,有些东西都是打进骨血里的烙印。
  从上辈子入了武科讲堂那天起,她就注定是向死而生的命。
  高唱着请战歌,对朋友说“此身许国,不必相送”,那才是岁行云真正的模样。


第61章
  卯时日始,天光破晓。
  岁行云懒洋洋睁开酸涩的眼, 乍见枕边人, 惊讶之下残困全消。
  “你怎还没走?”她揉着弯弯笑眼, “一向不都是寅时近尾就起的?”
  她每每初醒时嗓音是沙沙的, 语气也不似平日那种脆利,话尾不自知地拖着点慵懒黏缠, 猫儿似的。
  这是只在床帏间才会见到的另一种岁行云, 旁人是绝无机会窥见的。
  李恪昭揽住她,低头在她唇畔落下亲吻。“我就想看看你能懒睡到几时。”
  “我爱懒到几时就几时, ”岁行云在被中轻踹他小腿, “又不似你日理万机。快走快走!”
  李恪昭岿然不动。“无咎今日启程, 我要去码头送他。一起吗?”
  “不去。你们兄弟俩话别, 我杵在旁又没事做。”岁行云忍了个呵欠,困泪顿时迷蒙了双眼。
  她讨厌那种“有你不多, 没你不少”的处境。
  李恪昭又道:“回程时我需去南市。丞吏报来的市面物价有些古怪,你能帮着我在南市问询摊上物价么?”
  “这个好!包在我身上!”岁行云面露喜色,掀被起身越过他,几乎是跳下床榻去更衣的。
  “算你聪明,还知道寻我做帮手才是解决问题之道。就你在外总绷着脸的鬼德行, 那些摊主搭理你才怪。放心,定帮你问得明明白白。”
  李恪昭望着她翻箱倒柜的背影, 缓缓闭目, 心中疼得厉害。
  她的欢喜绝非作假。只是“被需要”, 她便心满意足。
  这几个月他从未阻挠她出门, 她却哪里都不去,是因哪里都不需用她吧。
  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是强者姿态。并非面容身形,而是心。
  悍勇从容,决断利落,敢于担当,惯顾全大局。这性子像极叶冉,又比叶冉少几分世故圆滑。
  从前在仪梁时,李恪昭与叶冉是谈过岁行云这点古怪的。那时叶冉就说,她不但像打过仗,更像领过军但并非高位的小将领。
  昨夜她梦中泣不成声,模糊呓语中,李恪昭只听到一句:热血铸墙,固若金汤。
  他在黑暗中轻轻拥着她,冥思苦想了一整夜。
  若这就是她从前所受的教化,那要什么样的夫子才教得出如此勇毅豪情的胆魄?
  若他昨日没看错,她在白玉瓜上雕的那位夫子,是一位女子。
  放眼当今世上,除他名下并无女将。可岁行云昨日极其笃定地说,她的夫子是山地战翘楚,无援军无补给,以少胜多还能打出一比十的战损。
  莫说女将,当世若有哪位将领有如此战绩,只怕早就惊动各国君王争抢了。
  想起岁氏神巫说过,岁行云见过他所期盼的盛世,李恪昭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却又觉太过荒谬,本能地回避深想。
  *****
  岁行云背对着他,捧着挑好的衣衫嘀咕道:“奇怪,我眼睛怎的有些肿?”
  “哭了一夜,能不肿?也不知梦见什么了。”李恪昭淡垂眼帘,似是漫不经心。
  岁行云微怔,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拍拍脑门放弃了。“我时常做梦的,有时醒来就不太记得。”
  “行云。”
  “嗯?”岁行云应声回头。
  李恪昭笑笑,轻道:“昨日见你在白玉瓜上雕的那位‘兄长’,不会是表兄吧?”
  岁行云愣了片刻,忽地笑出声:“你莫不是为了这口飞醋,一夜没睡踏实?”
  “若我说是呢?”他轻抬眉梢。
  岁行云继续回身去翻找衣衫,嘲笑道:“你醋泡大的么?绝非表兄,是亲……堂兄。安心了吧?”
  关于这一点,当世与后世差别不大,同姓同宗的堂亲之间不通婚,与亲兄妹无异;表亲则是可通婚,只是后世习俗里可通婚的表亲需是出了五代以上血缘的远亲。
  “你惯会满嘴跑马,谁知你是不是糊弄我。那位堂兄姓甚名谁?我数三下你若说不出,那就定是表兄了。一、二……”
  “他叫岁行舟,”岁行云扭头笑瞪他,“我人品有这么差么?”
  李恪昭淡淡勾了唇:“旁的事都信你,这种事我务必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啧。醋酿李恪昭。”
  李恪昭不理她的嘲笑,温声又问:“昨日见你在白玉瓜上雕出他的模样,似是穿的文官袍?希夷岁氏不是有‘子弟不出仕’的家规么?你雕的官袍也古怪,分不出是哪国的。”
  岁行云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什么,我就是假想他穿官袍的模样,随手瞎雕的。”
  “那你呢?你想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生横刀立马,征战杀伐?”他语气平和,听起来就是随口闲聊。
  岁行云皱了皱鼻子,笑笑:“知你会提心吊胆,当然不会再做此想。我又不是不杀戮不成活的冷血人屠,怎会想要一生都在征战杀伐?”
  恩师教过,武者,以兵止戈,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她一直记在心上的。
  近来之所以神思不属、烦闷躁郁,是因哪里都不需要她。
  对她来说,“不被需要”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那是“依附”与“被豢养”的前兆。
  后世无论男女都很清楚这道理:但凡想要凭借婚姻去依附他人,好逸恶劳、无所事事,那就等同自己踏入被豢养的牢笼,最终多半没个好下场。
  李恪昭望着她忽又陷入沉思的侧脸,稍稍扬了声:“若我不提心吊胆呢?”
  “嗯?!”岁行云回魂,重重放下衣衫大步走过来,隔着被子扑在他身上,以肘抵住他喉结。
  “给你一次机会,重组措辞后再说话。你的妻子舍身忘死时你都不提心吊胆,莫非是指着‘人生三大喜’?!”
  面对她这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姿态,李恪昭如被驯服的狼崽,半点防御的意思也无,只是疑惑垂眼,好奇追问。
  “什么‘人生三大喜’?”
  “升官、发财、死伴侣!”岁行云咬牙笑得冷森森。
  李恪昭怔忪脱口:“伴侣死了,何喜之有?”
  “那不就能换新的……哦,当我没说。”岁行云如梦初醒,讪讪笑着收回手站起身。
  后世寻常人多是一夫一妻,便是皇亲、勋贵有律法特许,也只允同时拥有最多三个伴侣,是以便有了这么句浑话。
  可在当世,尤其李恪昭这种人,哪怕他现今只是主政一方的公子,那也是想娶几个娶几个的,哪需要等着伴侣死掉腾出空位再换新的?夜夜做新郎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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