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娘的,还真是个八风吹不动的大将之才,”叶冉按着脑门哭笑不得,“你们瞧瞧这做派,我说得没错吧?也就是长得像个漂亮小姑娘!寻常小子都没她虎,仿佛生来就不知‘怕事’为何物。”
“你少在背后胡乱编排她,”李恪昭扶额,唇角隐隐上扬,“罢了,先由她折腾吧。”
既岁行云在忙她的“一鸡多吃”,李恪昭便与叶冉、飞星说旁的事。
昨日李恪昭从听香居回府不久,就接到蔡王通传今日进宫的消息。
那时他不知齐文周意欲何为,旋即通夜与叶冉及飞星推敲、预判今日事态走向,便将与素循夫妇见面达成的交易暂行搁置,此时正好趁空做出安排。
“昨日与素循夫妇密谈,他们要求由我派人直接将那匠人送到苴国边境杜雍,交给城守周正。做为交换,苴夫人给了我这个,”李恪昭拿出卫令悦给的那张绢帛递给飞星,“速命稳妥之人送回宜阳,面呈于我舅父,请他寻匠按图铸造成品。”
宜阳是李恪昭舅父公仲廉的封地。
飞星将绢帛展开,叶冉也倾身凑过来看,两人同时眼放精光,如天降至宝。
“随身弩的匠作图!”飞星惊喜呼道,“叶冉你可要美死了啊!”
苴国自古就精工巧匠传续辈出,其军中所装备的强弩、重剑等向来为天下各国艳羡。
而这种经数代工匠集思广益反复改良、仅供苴国王室傍身的随身弩,更是让叶冉眼红到滴血的好东西。
这随身弩不但机关巧妙、便于隐蔽携带,还无需使用者有过人臂力。
即便素循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公子,凭此利器也可拼死杀出一线生机;若用于装备西院那三十名精心训练数年的预备武卒,对叶冉而言不啻于猛虎添翼。
叶冉喜形于色,猛搓着脸颊连声啧啧:“这笔买卖划算!素循怎的突然灵光,竟肯不惜血本了?”
“素循?呵,”李恪昭摇摇头,“由昨日之事窥斑见豹,苴夫人若不是被困囿于小小后宅,绝非池中之物,可惜素循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猜,这几年若无苴夫人的眼界胆识,只怕素循早被装棺材里抬回去了。”
听他简单讲了昨日在听香居所见素循与卫令悦的差距,叶冉与飞星皆是挠头。
“以往不曾过于留意苴夫人,听公子这么一说,那素循可真配不上,”飞星撇嘴,“蔡国大军征伐雍国已近尾声,待拿下雍国全境,最多一两年,这矛头转向不是对着苴国,就是对着咱们缙国。眼见就要火烧眉毛,公子又将天赐良机送上门,素循都还不急着设法让立功挣名声,好让苴国将他迎回去,这是真不怕横死他乡啊。”
叶冉讽笑一哼:“我早说过,素循就是个拎不清的浆糊脑袋。如今看来简直了,既怕死又怕事,还瞎。那几个探子小妾他倒是捧得跟眼珠子似的。”
大争之世群雄逐鹿,五大国无不存着一统天下的野心。谁都明白,边界之地鸡犬相闻的缙、苴两国迟早会有一场倾尽家底的灭国之战。
抛开将来胜负暂不提,此刻三人皆替卫令悦感到惋惜。
“可惜她是苴夫人。若是寻常女子,说不得还能劝服她投效公子麾下呢。”飞星揪着满脸大胡子猛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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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送苴国匠人去杜雍城、送匠作图回宜阳的事分别做好周详部署,就到了日暮时分。
李恪昭才迈出书房,候在外头廊下的小竹僮便疾步趋近,执礼道:“行云请公子移步饭厅,她已备好饭菜等候。”
自从确定要让岁行云进西院后,李恪昭便接受了叶冉建议,下令府中众人皆改口,对内不再唤岁行云为“夫人”,与叶冉、飞星一样称名。
李恪昭微怔:“她,等我用饭?”
他也不知怎么的,说这话时心中莫名漏跳一记,唇齿间竟泛起诡异回甘。
回想她进府已大半月,之前还从未与他同桌而食过。
“是,”小竹僮抬头望望跟在他身后出来叶冉与飞星,又道,“她说,等公子、叶冉与飞星同去。”
李恪昭还未成形的笑容立刻消散与无形,抿口以舌尖轻舐下唇。
哦,方才果然是错觉,哪有什么甜味回甘?
“诶嘿,‘一鸡多吃’是吧?”飞星乐得一蹦三尺,“公子快快快,让人等急了多不好!”
说着就胆大包天拽着李恪昭的胳臂往饭厅冲。
叶冉笑得颇有深意,边走边对着李恪昭那明显别扭的背影感慨。
“哎呀,不枉我当了她这几日教头,没看错她。是个一视同仁讲义气的好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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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进饭厅,就见岁行云正毛躁躁握着筷箸敲碗。
“讨饭才敲碗。”李恪昭郁郁瞪她一眼,落座。
岁行云不以为意,眉开眼笑地招呼:“公子教训的是。快坐快坐!不是吹牛,这只鸡遇上我啊,可算死得其所了。若不是容茵忘记捡回鸡头,就更圆满。”
那只鸡被她炖了小半,另一部分酱焖,还有一小部分干煸,另将鸡杂也用腌菜炒了,简直丁点都不浪费。
“你倒心大,”叶冉冲她笑出一口白牙,“公子身在异国,家务事本可自行处置。但今日你这动静吓人,又是当着钦使的面,蔡王后定要派人来协助公子整肃后院风气的。那两位美人是被齐府领回去了,可你明日就要惨了啊!”
飞星二话不说,坐下就抓稳了筷子,待李恪昭示意开动,便立刻如猛虎出匣般呈风卷残云之势。
“能有多惨?”岁行云奋力与飞星夺食,一边分神觑向叶冉与李恪昭。
李恪昭板着脸伸筷,“不凑巧”与飞星的筷架在一处,堪堪替岁行云挡住了一轮强劲争夺。
岁行云感激地笑眯了眼,迅速夹走汤中仅有的一条鸡腿,埋头啃得个两腮鼓鼓。
她吃得太过心无旁骛,眼里除了那鸡腿再容不下其他。这让李恪昭由内而外不痛快。他还不如一条鸡腿?
“按常理,至少是连续五日每日跪上两三个时辰,将《妇德书》背一遍。”
岁行云的目光总算从鸡腿上挪开,如临大敌地抬头环视在座三人:“等等!我有个非常迫切、极其严峻的问题……”
她嗓音里有一丝紧绷导致的轻颤,这让三人皆是一惊,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看向她。
“怕了?”李恪昭不自知地缓了语气。
方才说她会被罚连续跪五日确是常理惯例,但也有故意恐吓她的意思。
他自会设法周旋折中,争取只明日走一次过场应付了事。
“不是,我是想请问,”岁行云咽下满口鸡腿肉,小心翼翼发问,“连续五日都跪两三个时辰,中间是会给我管饭的吧?”
为主君赴汤蹈火义不容辞,但挨饿不行。这是岁小将军做人的底线。
第20章
翌日,蔡王后按惯例派人前来缙质子府。此次来的中宫女官是个生面孔,夫家姓邱,宫人们便都称她为邱姑姑。
很显然,经岁行云昨日那么一闹,被人强行安插眼线进府的危机消弭于无形,并将拒绝之举从“缙质子藐视蔡王”化小到“缙夫人悍妒失态”,卓啸一党短时内再寻不出旁的由头派人接近李恪昭,明面上多少会偃旗息鼓一段时日。
这位邱姑姑本就是个局外人,自不会像之前卓氏那般拿着鸡毛当令箭,刻意刁难人。
既李恪昭维护求情,她便也只对岁行云耳提面命做了一番“妇德教诲”,又口宣王后令罚跪两个时辰,让她跟着一句句诵过《妇德书》中的规矩教条,再无旁的。
《妇德书》原是天子后宫传出的女诫教条,如今多由各国王后执典。当世各国皆无意普及教化,识字者多为王室或勋贵子弟,女子与寻常百姓大都不识字。是以逢重要场合或节庆典仪时,王后会指派女官向贵族妇女宣讲一二,没机会出席这等场合的小姑娘们就只能从家中女尊长们哪里听个口述大概。
今日蔡王后也算给了缙质子府天大体面,这位女官将《妇德书》完完整整口授给了岁行云。
蔡王后想提点约束她德言容功,敦促她成为“好妻子”的心意可见殷切。
巳时近尾,送走中宫女官后,李恪昭一行三人立刻关切地将岁行云围住。
“你……还成不成了?”飞星歪着脑袋,同情地端详她微微发白的脸色。
李恪昭抿唇不言,侧脸线条蓦地凌厉三分。
“别的没什么,就是腿有些麻,口渴,耳朵还嗡嗡的。《妇德书》这破玩意儿未免也太毒了,教的都是些什么鬼道理?呸呸呸。”
岁行云抱怨着,拍拍膝上尘灰,踢踢腿活络筋骨,才转头对李恪昭可怜一笑。
“公子,今日午饭能否提前?跪两个时辰,着实是很消耗体力……”
见她确无伤损迹象,大家都松了口气。
叶冉乐了:“若我没记错,女官是辰时初刻来的。在此前你可是喝了一海碗小米粥。那碗比你脸都大!还吃了俩馒头呢。这就顶两个时辰?”
李恪昭眸底薄冰稍融,淡淡瞥她一眼:“多半是饭桶成精的吧。”
那你试试去跪两个时辰?不饿到舔碗底算我输。岁行云低头做怪相,心中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