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自觉语气过硬,怕孙畅音听了心里不好受,而且又怜惜她如今失态全都是为了周丘的一片真心,遂又连忙伸手拉她坐下,这才缓声开解道:“眼下敌人犯边,多少将士为保家国百姓殒身不恤、血洒疆场,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要主理掘铁铸兵以击退敌人这样大事的丘儿回京呢?
“知道的,说你们夫妻情深,人人堪羡;不知道的,只怕在那背后嚼舌根子,说你心中没有大义家国,只图一家团圆安逸,婴儿指摘孙、周两家的家风门楣呢!
“到时候,即便是丘儿回来了,他,还有你这嫡亲的儿子,又还能有什么前程?”
孙畅音如何不知道周母的这些顾虑?
只是一想到边境战火纷飞,周丘随时都有可能殒命疆场,她就满心里如火烧汤烫一般,煎熬生疼,不得片刻安宁,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前程?若是命都没有了,还顾什么前程?”孙畅音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什么婆媳尊卑的,直接一边哭一边愤愤回驳道。
周母体谅孙畅音一片心思全为着自家儿子的安危着想,闻言遂也并不生气,只是反问她道:“那若依了你,你觉得,丘儿即便是此刻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就能够开心得起来了?”
孙畅音顿时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管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周丘襟怀磊落、思报家国,她又如何不知道?
只是……
有道是“宁隔千里远,不隔一块板”,她是真的害怕周丘在边境万一有个好歹,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
周母见状,知晓孙畅音心中有了计较,又怕吓着了孙子,便赶忙吩咐乳母将孙子抱出去好生安慰玩耍,她自己则留下来温声劝慰孙畅音道:“若是不自在,那即便是留了性命在这世间,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你是个聪明的,且出身官宦,见识又多,这个道理总不用我多说了吧?
“况且你既然跟丘儿夫妻情重,那也该知道他的为人秉性。你当当初丘儿真的是推辞不得,才硬着头皮去的鹞子岭吗?
“他不过是怕亲家老大人一味争权斗势,他若是不肯,亲家老大人再另外派了别个私心重的,坏了国之大计罢了。
“要不然,他怎么会在嫡亲的儿子才刚百天,就动身前往鹞子岭那等偏僻苦寒之地,还一去就是一年?”
见孙畅音若有所思,安静下来,周母遂又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有道是‘母子连心’,你担心丘儿,我这个做母亲的含辛茹苦、怀胎十月才生下他来,又用心教养他长到现在,又如何能够不担心他呢?
“只是,眼下不论是去与亲家老大人闹,还是急请丘儿回京,都不合适。
“若不是为了鹞子岭掘铁铸兵一事,你当瓦剌会仓促起兵突袭吗?既然瓦剌本就是冲着鹞子岭掘铁铸兵、增强兵备一事去的,那这个时候,丘儿这个主事的人,又怎么能够畏战回京?”
周母大半辈子都在内宅度过,整日里绣花烹茶的,自然没有这些远见卓识。这些都是周父担心孙畅音首辅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儿,没经过什么风浪,忧急之下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这才特地跟周母细细解说清楚了,让她来劝解孙畅音的。
周母边说便偷偷观察孙畅音的神色,见她眉间的愤愤之色渐渐散开,只剩下郁结忧虑之气尚未散去,便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她已经听了进去,遂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又不禁暗暗庆幸自家老爷有先见之明,特地把这些话儿教给她,又急命她来劝说孙畅音,这才免生事端。
经此一事,周母与孙畅音婆媳两个少了先时的客套外气,日渐亲厚,这倒是意外之喜。
然而孙畅音虽然当日被周母劝住了,没有去孙府跟孙长玉闹,但是到底不放心,思量再三,吩咐下人备好礼物,轻车简从,一路疾奔韩府而去。
这是自打韩彦拒绝孙畅音之后,时隔数年,孙畅音首次再登韩府。
孟氏得了门上的来报,惊得一跳,一面连忙命人请孙畅音进来,一面暗自思度孙畅音此来的情由,又暗悄悄命人将这个消息告诉戚氏,让她照应着点舒予。
虽说时过境迁,但当初孙畅音到底当着舒予的面痴缠过韩彦,还因为韩彦的拒绝而数年不登门造访,也因此而断送了她和孙夫人方氏的姊妹情……
是以此次孙畅音未有帖子就突然上门拜访,她不得不早作准备,免生事端。
戚氏得了吩咐,立刻以带韩芸找韩忻和韩葭两兄妹玩耍为由,去了舒予院中。
第499章 相求
戚氏和舒予两妯娌关系极好,日常戚氏处理完府中一应事务,得闲也经常往舒予院中来说话。等到韩忻和韩葭出生了,戚氏更是时常带着韩芸来找他们兄妹俩玩儿。
是以舒予见戚氏带着韩芸到院里来闲坐说话,并未多想。
两人吩咐丫鬟乳母照看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她们自去廊下安坐,边看着孩子边闲话边吃茶,说的都是大周与瓦剌的这场战事。
戚氏出身名门,见识不凡,又是韩府宗妇,朝中之事也多有了解,因此说起这场战事来颇有见地,跟舒予两人说得十分投契。
舒予正在跟戚氏说起自己在边境时所见到的小股瓦剌贼人劫掠边境村落之事,就见孟氏身边的(秋红)急忙行了进来,未等站定,便对着戚氏和舒予两个匆匆一施礼,急忙通报道:“周少夫人过来拜访二少夫人,人说话间就到了。”
舒予一愣,目露迷茫之色,一时想不起来这位“周少夫人”是何许人也。
戚氏心中一惊,见状怕舒予事先没个预备,一会儿两人见了面再有个言差语错的就不好了,便连忙低声提醒道:“就是京兆尹周家二房的嫡长媳,前番被朝廷派去鹞子岭主管掘铁铸兵一事的小周大人的夫人。”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是孙首辅的嫡幼孙女,名唤畅音者。”
舒予听罢恍然大悟,原来是“前情敌”呐,怪不得孟氏特地派了得力大丫鬟(秋红)来传话。
想来孟氏是怕她们两个“情敌见面分外脸红”,再起了什么冲突,而她作为长辈的不好出面,这才让(秋红)跟着看顾着点。
舒予一时心中不由地又惊又讶。
她和孙畅音可没有什么来往交情,便是当初孙畅音意欲挤走她之后好自己嫁给韩彦,两人也并未当面起过冲突。
此事一过,孙畅音更是几年不曾登门给孟氏请安,至于各家宴饮有相请的,两人也不大碰得着面,即便是偶尔碰着了,也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去。
这会儿孙畅音突然登门造访,而且还直奔着她来了,不知所为何事。
正这么想着,就听得戚氏也皱眉怪异道:“她来寻你做什么?”
话刚落音,便见孙畅音由几个婆子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戚氏和舒予少不得起身迎接。
大家心里俱存着事儿,又有前情关碍,只得客气地寒暄几句,说了些不关痛痒的客套话。
见礼完毕,三人一起去了花厅安坐。
早有丫鬟上了一应茶果点心。
孙畅音心中又急又羞,满肚子的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因为自己少不更事时为了韩彦,对舒予生过敌意,况且眼下又是时隔数年的初次匆促拜会,更加不好开口求助了。
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孙畅音咬咬唇,未曾说话,倒是先红了脸,正待要厚着脸皮开口之际,就听得舒予笑着遣散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道:“你们且各自忙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丫鬟婆子闻言,齐齐应声退了出去。
孙畅音一愣,抬头朝舒予正眼看去,见对方正冲她暖暖一笑,不由地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后悔的,先前的迟疑倒是因此去了大半。
“多谢。”孙畅音红着脸讷讷地道了谢,神情却很是郑重真挚。
舒予一笑,直言道:“母亲与孙夫人是至交好友,你又是孙夫人的爱女,何必如此见外?只称呼我们一句‘嫂子’吧。”
一旁的戚氏挑眉看了舒予一眼,心中暗暗称奇。
孙畅音对韩彦的痴缠她可是看在眼里的,更别提对方知道舒予的存在之后,还曾生过“取而代之”的念头了,难为舒予心大,如今还叙什么旧情。
再说了,孙夫人因着孙畅音思慕韩彦而不得一事,更碍于孙韩两家如今的情势,近几年来除了逢年过节面儿上应酬,几乎都不跟孟氏走动了。
这昔日浓烈如酒的“旧情”,如今也都寡淡如水了。
因此孙畅音见舒予待她这般恳切亲近,心里愈发地愧疚了,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冲舒予郑重施了一礼,诚恳道:“早年是我不懂事,开罪了二嫂嫂,还请嫂子多多担待,原谅我昔日的不懂事。”
舒予不欲多说此事,免得孙畅音面上更加难堪,闻言遂笑着站起来摆摆手,亲自请孙畅音坐下,笑道:“我不同你客套,你也不要同我外气才好。快坐下吧,咱们好好说话儿。”
戚氏见此,少不得也要开口笑劝孙畅音几句。
三人说笑几句,各自重新安坐,脸上都带了些许暖意,较之先前的思忖戒备,心中亲近不少。
关系一近,话也就好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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