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她才隐隐觉得好受一些。
陈鸾装作没有见到那两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只是侧首问小郡主和三公主,“国公府的饭菜可还合心意?”
她们都无心用膳,就是勉强用了几口,也都心不在焉,纪婵敛目,答非所问,嘴唇蠕动几下,道:“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一个惊喜。”
陈鸾讶然,才要细问,就见纪婵冲她眨了眨眼,懒声道:“等会你就知晓了,这姨娘的嚣张劲,我真是看不惯。”
午膳过后,偌大的内室瞬间就安静许多,来的都是娇贵的夫人小姐,娇花一样的,天气又热,午膳过后都习惯了小憩,这时已有人起身准备同老太太告别。
三公主由侍女扶着起身,站在了人群最前方,原本有些慵懒的神色眨眼间严肃起来,朱唇轻启,清冷冷的尾音上挑,回荡耳畔,“父皇口谕,为镇国公与锦绣郡主赐婚,赐婚圣旨不日即达国公府,老夫人,这府上该好好热闹准备一番了。”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老太太说的。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直接令许多人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目光直往锦绣郡主身上飘。
康姨娘面若死灰,被这寥寥几句话就定了生死,数十年的期盼,一朝全部破碎,这国公府上将迎来富贵异常的主母,她今后的日子,还有所出三个孩子,该如何过?
陈鸾就站在康姨娘的身边,她冷眼看着女人眼神空洞下去,眼眶中流下几行清泪,再接着捂着小腹倒在了陈鸢的身上。
周围的人开始慌乱,老太太见了她这人事不知的样子,面色黑沉下去,但还是担忧她腹中的孩子,顾不得是不是叫别人看了笑话去,连忙叫人将康姨娘抬进了玉色阁,又命人去请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下来,那些世家夫人小姐看戏都看足了,当下也不多待,一个个都各自回府去了。
陈鸾闭了闭眼,今日发生的事,必然会像南风过境一般席卷各大世家,大家心里都有掂量,康姨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坐上正室的位置。
哪怕今日之事令国公府蒙羞,她也半点不后悔,这相比于她们前世的算计与逼迫,压根算不上什么。
看她们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只觉得心中快意。
闹剧结束后,陈鸾三人走在一块,沈佳佳眸中异彩连连,道:“原来你们两人早便串通好了!亏我还以为鸾儿真咽下了这口气,险些被那姨娘气得直冒烟。”
纪婵手腕上的暖玉串轻摇,玉颈微仰,道:“照鸾儿的计划,我去了趟堂姐的郡主府,堂姐本就收到了帖子,自然是不甘心这样作罢的。”
“只是这样的话,免不得如市井泼妇一般闹事,皇家脸面前往哪放?正在左右为难之时,纪焕求到了父皇的赐婚口谕。”
有了这赐婚口谕与圣旨,一切问题迎难而解。
陈鸾脚下步子微顿,那人的名字如同一道魔咒,每每一听人提起,都要在心中惊起悸动丝丝缕缕。
纪婵冲她眨了眨眼,灵动异常,声音里满是揶揄的意味,“他还托我同你说句话。”
陈鸾这回是真真切切觉着脸上火烧一样,她转过身嘟囔着道:“我不要听,你们都莫要说些玩笑话,拿我寻开心。”
纪婵与沈佳佳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一般,前者缓步行到她跟前,风华绝代的小脸上转瞬间换了一副神情,变得神情款款含情脉脉起来,“无人可欺你。”
陈鸾微咬下唇,几乎可以想象到说这话时男人的神情,定是极专注极认真的,如他所说每一句话,所做每一件事,可若因此说是深情承诺,那也是没有的。
那个男人,他不知情之一字。
眼中万物,心中天下,无一人可使他驻足,从来如此。
历经两世,她早已不求男人真心,只要如今日一样,关键时施以援手,助她完成心中之事,便算是两相安好了。
陈鸾蓦的回神,含笑瞥了纪婵一眼,岔开了话题,“说来这段时日,还得多谢你们的帮衬,不然我在镇国公府孤零零的,想做什么事都做不成,有心无力得很。”
纪婵轻咦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言道:“鸾儿,你在信中写到的事,我堂姐或许知道。”
陈鸾身子微有一愣,旋即心中翻涌起千万层巨浪。
她派人送去公主府上的书信,里头除了康姨娘的事情,倒还提及了一事。
关于苏媛的死。
前世她活得稀里糊涂,对那对母女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没有那份心去探究亲生母亲的死因,可这辈子,她不想再活得那样浑浑噩噩。
每回看老太太对着自己这张脸出神,看着她表现出一日胜过一日的愧疚,陈鸾的心就像是被猫儿的爪子狠狠挠过一般。
不一定痒,但绝对够疼。
“你什么时候闲暇了,去郡主府问问吧,我堂姐十分欢喜你,定会如实相告的。”
陈鸾默了默,临到头竟生出些许胆怯的心思来,片刻后颔首,轻声道:“我明日去拜访郡主,婵儿你先替我与郡主说一声,免得唐突。”
狭长的小道到了岔口,热风拂面,陈鸾想送两人出府,却被纪婵伸手拒绝了,“你回去歇着吧,身子不好便不要强撑了,我与佳佳先回了。”
烈日当空,风却极大,带着些微的热意,吹得树梢花枝摇摆不止,湖边柳枝尽低头,似嗔似喜。
沈佳佳与纪婵并肩而行,两人不时低语几句,眼看着拐个弯就是大路,身后却突然追出一个人。
珠环相撞,叮当脆响,因为跑动,美人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她朝着面色突然冷下去的沈佳佳与纪婵福身,声音温柔至极,道:“请三公主安,请郡主安。”
来的人是陈鸢。
纪婵略慵懒地挑眉,凤目中风华无双,一张小脸如话本中的花妖一般勾魂摄魄,陈鸢见了,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两人都不发话,只是面带戏谑地望着她,陈鸢早料到是个这样的结果,当下也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她稳着声音道:“请三公主恕罪,臣女胞弟无知愚钝,先前冲撞了公主,现已被罚跪祠堂,只是他天生不足,身子弱,祠堂阴冷,臣女斗胆发问,他何时能起身?”
“这该问府上老夫人,与本宫何干?”纪婵不耐烦地皱眉,清冷出声:“若让本宫说,跪死也不足以泻心头之怒,你国公府便会依言处置吗?”
陈鸢笑容一滞,身子僵在原地,险些当众失态。
这个三公主,竟嚣张跋扈到了如此境地吗?
尚在国公府上,身后跟着的丫鬟不少,这么多双眼睛,如今明目张胆直言不讳说想要国公府唯一的男嗣跪死祠堂,便是身为公主,也有些过分了吧?
陈鸢目光一闪,想起陈鸾今日在用膳前的嘲讽话语,心中愤恨,若说今日之事不是她陈鸾一手策划,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这三公主和小郡主,分明也成了陈鸾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与姨娘,对大姐姐从来百依百顺,今日却被大姐姐摆了一道,累得国公府也丢了面子。”
“若公主认为臣女口说无凭,诬陷大姐姐,可派人察察今日之事,端倪立显。大姐姐工于心计,若是公主一时不察,只怕也会做了她手中那颗棋子,落得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陈鸢心跳如鼓,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她今日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她陈鸾不得安生。
人心一旦存疑,种子便会飞快生根发芽,须臾间成长为苍天大树,届时三公主的怒火,陈鸾她能受得起吗?
十多年的等待,就为今日康姨娘能被扶正,临门一脚被人摘了桃子,康姨娘忍不了,她更忍不了。
沈佳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掀了掀嘴角,勾出一抹极明艳的笑来。
纪婵彻底没了耐心,轻嗤一声,上前几步折了那被晒得有些蔫蔫的凤仙,花儿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与热气。
“恃强凌弱如何?就是欺你又如何?”
“不过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当众编排正室所出嫡女,本宫好奇,这话你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吗?”
“简直不知所谓!”
纪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陈鸢面色由白转青,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如同失了所有气力一般,连动动手指头都不能。
这与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第22章
傍晚, 残存在空气中的热气散去,绚丽的余晖还未遍撒就变了一种颜色,天幕上透出沉闷又压抑的黑沉之色,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清风阁的墙角旁, 一株小树上寥寥几片绿叶, 枝头却颤巍巍开了几朵栀子花,花朵洁白, 在无处不在的暗沉笼罩下越发的洁白, 远远看着竟有种圣洁之意。
绿叶白花正对窗口,陈鸾一伸手便可触到,纤长玉指微抚,她神情淡然,杏目微敛,在第一声雷鸣响起时,紫色闪电劈开了半层天, 她倏而侧首回眸轻笑, 低声喃喃:“瞧, 变天了。”
暴风雨突至,毫无征兆滂沱而下。
豆大的雨滴落在前堂后院, 将连日来的燥热镇压回泥土里,流月将浸了雨的伞收起,擦净了手上前给陈鸾捏肩,边皱眉将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大夫去玉色阁瞧过了, 说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喝些药好生养着也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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