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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心墙
京兆尹张枝进最近很是头痛。
平熙十九年八月初三,早朝刚下,准备吃几口饭填填肚腹的张大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击鼓鸣冤的声音,鼓声一阵阵,震耳欲聋,也不知外头的人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张枝进灌了口水,把桌子上的饭菜随便胡噜几口,一边挥手让人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身为京兆尹,每天过手的案件多如牛毛,要说震动京城的大案子,其实还真没经手过几件。他一个小小四品官,能撼动朝野的,早就递交刑部和大理寺了,京中势力角逐,各方勾心斗角,只要事情闹大了就没他什么事。
所以这次张枝进也并不担心。
谁知道出去查探情况的主簿惊慌失措的回来后,竟然告诉他前来投递状纸的是武敬侯府的侯夫人。
侯夫人是谁,张枝进翻着眼睛想了很久,才想起前些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漾春楼舞姬嫁入高门的传言,武敬侯府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大族,在位的小侯爷“盛名在外”,他向不知道也难。
嗯,这个得罪不起。
“状告谁啊?”
“状告她祖母!”
大盛虽然是个礼仪之邦,仁笑至上,可人性多变,闹得邻里不和家庭不睦的人也太多了,别说状告祖父祖母,亲兄弟亲父子对簿公堂的时候也不鲜。
可是张枝进掐指算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侯夫人姜氏出自尚书府,她祖母方氏便是当朝的吏部尚书姜有卢的亲生老母,吏部尚书啊,正好大他一级,又是个动不得的!
张枝进饭也来不及吃了,赶忙换上官服。像姜氏这样的人来递状纸,他不至于第一次就公开升堂的,而是先把姜氏引到了偏厅。张枝进进去前理了理衣冠,推门而入,就看到首位下右手边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娇柔玉人,那人正执杯饮茶,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
可是左右看去,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罢了。
“夫人。”张枝进走过去,端起手行了一礼。
姜幸听见声音,转身便看到身穿官服的京兆尹,他举止恭敬,却在拱手的时候打量自己,于此同时,她也在观察着他。
看起来是个年仅四十的中年男子,眼睛有些小,微微眯着,用贼眉鼠眼形容也不为过。
“张大人。”姜幸也微微欠了欠身。
张枝进后面跟着主簿,两个人走到首位上,一个站一个坐,下人上完一盏热茶后,索性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不知夫人为何想要状告你的祖母,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吗?”他浅笑一下,温声问道,事情没清楚前,他只能选择这种折中的问法,毕竟不是所有的原告都清白无辜。
姜幸扭过头,冲她后面的人抬了抬下巴:“先把状子给大人看看。”
这次跟她出来的,四个丫鬟哪个都不是,季琅把清风塞给她了。
清风麻利地将状子递给张枝进,趁那两人头挨头地看着状纸之时,姜幸这才幽幽开口。
“我的身世,想必大人也听说一二,当年若不是我母亲坠落悬崖,死无全尸,我也不会被人捡到,送到漾春楼那样的地方。幸好背上有证明身份的胎记,我这才验明真身得以认祖归宗,却没想到杀害亲母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氏为了荣华富贵,嫌弃母亲的商女身份,买凶借刀杀人,攀附权贵,实乃天理不容罪不容诛。”
姜幸站起身,忽然弯身,向张枝进行了一个大礼。
“夫人万万不可!”张枝进赶忙上前虚扶,一边给自己的主簿使眼色。
“若是方氏果真犯下这种大错,大人一定会给夫人主持正义,只是……”
主簿看了看张枝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
“夫人状纸上写的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对于这桩陈年旧案,不知夫人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状纸上所说?”
姜幸站直了身子,闻言神秘地笑了笑:“大人的顾虑我清楚,父亲乃三品大员,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就上门拿人,事后出了什么错,怕是大人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呵呵……”张枝进干笑两声,脸色有些尴尬,半晌后轻咳一声,敛起神色,“夫人说的对!”
姜幸却但笑不语,把状子从张枝进手里拿过来,按在桌子上:“这状纸先放在这,拿人之前,希望大人先保密,不要说出去,想要证据的话,我还得跟大人借一个人。”
“谁?”张枝进一头雾水。
姜幸指了指他身后:“借主簿大人一用。”
……
把侯夫人姜氏送走之后,张枝进的眉头就没松下来,主簿看大人愁云惨淡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心里有话要说,却不知该不该开口。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张枝进看着谁都嫌烦。
主簿顿了顿身,手掐了掐嘴边的小胡子:“大人真要听那丫头所说,就不怕以后得罪姜尚书,他可是掌管吏部,随便给大人穿个小鞋,发配到边陲小城,远离京师……”
“行行行!”张枝进烦躁地扔过去一支笔,“不会说话你就忍着,就你长着嘴啊!”
主簿手忙脚乱地接住笔,抱着它走过来:“小的这不也是担心大人嘛,毕竟,就算武敬侯夫人说的是真的,对姜尚书也没什么影响,皇上不能因为他母亲犯的错就罢黜他尚书的官位,这梁子,怎么着大人都是结下了。”
张枝进眼神幽深,手里玩转着另一根毛笔:“你真以为,武敬侯夫人是冲着方氏来的?”
主簿一愣:“大人什么意思?”
“你说对姜有卢没影响,可你再看看她状告方氏的罪名,攀附权贵,□□,攀附的是哪个权贵?为谁去攀附权贵?方氏到如今一个诰命都未挣得,为的,不还是她那个儿子,既然身在局中,哪又能摘那么干净。这丫头,背后是武敬侯府,要对付的,显然不是一个方氏。”
张枝进浸淫官场多年,虽然有些健忘,但对京中错综复杂的势力门清,一双眼睛看得也透彻。
主簿听懂了大概,慢慢地点了点头:“那照大人的意思,押武敬侯府这注,倒还有些胜算……对了,之前季侍郎的案子,姜季两府是不是就已经决裂了,哦——我懂了,武敬侯夫人这是在给自己的夫家找场子!”
主簿恍然大悟地举着手指大声道,却不想被张枝进狠狠打了下后脑勺:“找什么场子找场子,你当是打擂台赛呢!”
他收回手,撇着嘴看那张状纸,小声叨咕道:“这哪是姜季两府,这分明是涉及到三府……”
大人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主簿不耐烦了,揉着头问:“那咱们到底接不接?”
张枝进想了半晌,伸手在桌子上一拍:“接!”
“本官身为京兆尹,审人断案查清事实真相实属应该,这些年坐得安安稳稳,我也算知足了。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他仰着头瘫在椅子上,双手搁在肚腹上长叹一声:“逃不掉啊逃不掉……”
——
姜幸回了侯府,直接去碎玉轩找季琅了。
如今整个府邸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进碎玉轩,每次一去,反而还有种窃喜的感觉,季琅正在看书,一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先一步从书架后面走出来,问迎面过来的姜幸:“怎么样,可还顺利?”
姜幸愣了愣神,下意识点点头:“倒是还顺利。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上次她在缝隙里偷看他半天,他都没什么反应。
季琅咳了咳,拳头堵着嘴,眼神向旁边瞥:“那什么……进来说,张枝进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也太不会撒谎了,真不知道他瞒着满京城的人装成那个混样子是怎么做到的。姜幸掩嘴偷笑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故作正经回道:“你说的没错,那个张大人看着贼眉鼠眼,像个无良狗官,又胆小怕事,但是还算有良心,迟疑是有,我提出的办法,他也没有异议。”
“就是,”姜幸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季琅,“就是不知他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了。”
“你放心,”季琅坐回书桌后面,用笔沾了墨,不知道在上面写着什么,边写边道,“京兆尹这个位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枝进能在这上安安稳稳坐二十年,自有他的为官之道,虽然看起来胆小怕事一点,但是数年来凡是由京兆尹递上去的案子,没有一个冤假错案,陛下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
“可是,对面是父亲,他真不会走漏风声吗?”
季琅轻笑一声:“他要真不接手,宁可烂在肚子里不说,也不会向那边告密,姜府不好得罪,我们侯府就好得罪了吗?”
“可是……”姜幸还想再说什么,她总觉得人心难测,况且张枝进长得就不周正,像是肚子里憋坏水的人,那个刑部尚书周樊也说是陛下的人,不还是投靠晋王殿下了吗,怎么就能那么笃定。
“你不信他,还不信你夫君我?”季琅搁下笔,靠在椅子上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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