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翻落山头,绚丽的彩霞在天际烧得火烈,投映在一方清池上,像在水中泼墨,清风拂过,隐隐闪动。
姜幸停下脚步,在垂下柳枝的柳树旁转过身,将头偏向池面,神色浅浅:“大哥有什么事?”
虽是还叫着“大哥”,可感觉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姜修时皱了皱眉:“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我交给了顺安,是谁在暗害你,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顺安是大哥身边的长随,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有武艺傍身。
姜幸瞬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季琅跟她说过的话,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把人交到大哥手上了。
果然这个季小侯爷不能信,她不该抱太大希望的。
“是吗?那大哥可要细细盘问,一定要问出凶手是谁。”姜幸索然无味,她弯了弯身,语气敷衍,说完便要转身走了。
姜修时实在看不了她这副态度,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翻涌着惊涛,但他最终还是呼出一口气,神情淡了下来:“如你所说,子翎的事,我会托人去查,他若真如你所说那般不堪,我和父亲也不会同意你嫁过去。”
姜幸抬起头:“若是谢柏真如我所说的那般不堪,大哥能想到的,就只是这件事?”
姜修时的声音终于出现几分不耐:“那你还想如何?”
“我想如何,呵,”姜幸轻笑一声,顺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是谁让你跑过来跟我说和,为什么母亲要让我嫁给谢柏,议亲又为何偏偏挑选了安灵寺那等地方,这些事,大哥难道不应该都好好想一想吗?”
一连串的话把姜修时一时堵在那,吭吭哧哧说不出话,姜幸上前一步,眼睛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问道:“大哥以为,母亲是无辜的吗?”
“放肆!”姜修时竖眉,甩了甩袖子,“你怎么可以在背后议论母亲!”
姜幸一愣,神色霎时僵在脸上,两个丫头一看元娘大少爷又吵上了,都在后面着急。
只是这次姜幸没有气哭,也没有动手打人,她只是轻笑一声,声音里充满讥讽。
“大哥,你还记得母亲是谁吗?”
姜修时哑口无言。
“看来是忘了。”姜幸无话可说,她转身,把姜修时远远地甩在身后,带着红绸紫绢回了锦绣阁。
这一次,她心冷得厉害,也硬得厉害,再也不会因为大哥的种种而伤心难过了。
第二日,姜幸让红绸递了牌子,坐着马车出了府,在街巷里钻来钻去,最后进了一家茶馆,姜府的马车停在外面,足足停了一晌午。
而她却出现在北街的漾春楼,还不到傍晚,楼里客人不多,十三娘穿得花枝招展地,应上她后便落泪,哭个不停,嘴里说着“想她”。
她见过许多人,遇上过许多人说着不一样的话,唯有十三娘她可以一眼看出真假。
“十三娘,他来了吗?”安抚完十三娘,姜幸明显有些着急,茶馆的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她不能在这久留。
十三娘赶紧换上紧张地表情,拉着她上了楼,去了一个最是隐秘的房间:“来了来了,小侯爷大清早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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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十三娘,今日我回来的事,千万别告诉别人。”到了楼上,姜幸拉着秋十三娘走到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叮嘱她,眼里满是谨慎。
十三娘只管点头,看她的眼神既心疼又不舍——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她又要避嫌,怕给姜幸惹来麻烦,所以想她的时候从来都忍着,今天,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两人相处的时间。
姜幸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拐角,拐角里还有一个长廊,最里面那间,就是她和季琅约定的地方。
昨日离开安灵寺之前,姜幸还给季琅鲛珠的时候,其实手里还带了一张字条,上面说的便是今日在漾春楼相约这件事……
至于季琅会不会来,实际上她是没有把握的,但想着就这样来赌一把,若是季琅不来,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姜幸站在门前,两只手轻搭在门上,竟然有些紧张,事到临头了才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件事做得有多鲁莽。他来了是成功了一半,可最难的却是另一半。
门轻轻开了一个缝,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牡丹屏风,屏风后面有个来回走动的人影,看起来很着急。
姜幸打开了房门,故意发出了声音,伴随着“吱吖”一声,屏风后面的人似是被惊动了,以迅雷之势跑到凳子旁边端坐下去,然后动作也放慢了。
姜幸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掩嘴轻笑一声,她迈着盈盈莲步,绕过屏风,看到季琅正悠闲地坐在桌子旁喝着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动如山。
余光瞥到人影,他也没抬眼,还是那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手里磨搓着茶杯盖。
姜幸走过去,两手叠在身侧,行了一礼:“让小侯爷久等了。”
有求于人,她自然要态度恭敬点,便收起身上竖起的刺,姿态放得很低。
季琅“嗯”了一声,云淡风轻道:“本侯也刚到,何况今日来这只是寻乐子的,见你是顺便。”
姜幸耳边恍惚响起十三娘的话:“小侯爷大清早就来了!”
嘴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姜幸正低着头,却感觉眼前一暗,前面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挡住了光。
季琅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前。
“本侯想看看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把本侯约到这里见面……姜元娘,你是忘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官家女了吗?”前面那句还带了点事不关己的嘲讽语气,说到后面那句时,季琅自己似乎火起,竟是全然教训的语气了。
姜幸定定地看着突然发火的季琅,再左右看了看整间屋子,尤其看到床上被翻得有些乱的锦被,她立时便知道是季琅误会了。
“小侯爷……”
姜幸刚要张口解释,季琅却不给她机会,他转过身,冲她随意地摆了摆手:“看来那晚你还是没明白本侯的意思,本侯虽然救了你,对你……也……那种情况下……难免有冒犯你的地方,可是也只是情势所迫,望你能知道这其中的区别。”
姜幸很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但季琅说这话时语气怎么会这么心虚呢?
殊不知某人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光洁如雪白瓷儿一般的美背。
“小侯爷……”姜幸跟上前一步。
“今日来,是想着有些事,本侯说明白些为好,本侯救下你,非是待你特别,而你最好也不要产生什么幻想。”季琅斩钉截铁。
“小侯爷……”
“不要以为找机会接近本侯,本侯就会被你的貌美所惑,一点也不会!本侯可不是景二那般的人,不会喜欢你,也更不会娶你为妻!”
他扬手说了最后一句话,房间里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半晌后他转过身,微微蹙着眉:“你怎么不说话?”
“我……”姜幸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季琅,心里倍感疲惫,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小侯爷可是让我说话了?”
“你说呀。”
好无辜的语气!
姜幸心里梗了一下,随后转身走到桌子旁,拎着裙摆坐了下去,伸出手为他满了一杯茶,玉手轻推,再看向他,此时无声胜有声。
季琅会意了,默默撩开衣摆坐到对面,脸色沉着。
姜幸这才开口。
“小侯爷多虑了,挟恩相报的事,元娘半分也为想过,”姜幸给自己倒了一杯,低着眉,声音突然有些低落,“虽是出声漾春楼,元娘也不是没有廉耻。”
季琅神色疏忽一僵,桌底下的手指蜷了蜷。
她昂起头,脸上绽开一抹笑:“小侯爷放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元娘,元娘就算再傻,也懂小侯爷的意思,是万不会舍去颜面去招惹的。”
季琅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心里一空,嘴里发干,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你今日要本侯来,是什么意思?”
姜幸偏头看了看屏风,似是透过屏风看到了外面的东西:“漾春楼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却又不仅仅是这样,京城里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都是在这里传开的。”
季琅皱起眉头:“你想要说什么?”
“小侯爷帮了元娘两次,元娘不敢有奢求,只是现在走投无路,元娘有个不情之请,想来想去,好像只有小侯爷能帮我了,而且,元娘不会让小侯爷白白帮我。”姜幸眉中犹豫之色甚浓,却还是硬着头皮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季琅松开眉头,眼中却一暗:“原是有求于我……”微微带了些落寞,声音太小,姜幸没听清。
“你想要本侯帮你什么?”他抬头看向她,这次态度却疏离许多,眼中也带了一分认真和谨慎。
姜幸却觉得有希望,眼中顿时映出一抹光,双手抓紧了桌边,身子前倾,急道:“小侯爷可否帮我打听一下临阳华家?”
“华家?”季琅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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