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刷刷扭头去看那人,眼神里写着“是啊,你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你又认识吗”。
被这么一鄙夷,那人心里突然燃起了胜负欲,横脚往凳子上一踏,一拍大腿:“我不仅认识我还跟他喝过酒呢,你行吗你?要不是他落魄了,我们没准还能成为好友,同朝为官,一同谱写大盛盛世神话,可惜可惜——”
季琅扬了扬眉:“可惜什么?”
“可惜我乡试落选……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人差点被带跑了,有些恼羞成怒,随后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把脚放到地上,忽然没了斗气的兴致:“算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我们走。”
他说着,跟自己的同伴招手要走,姜幸这才从季琅的臂膀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瓜,歉然地看着他:“抱歉啊公子,刚才是我失礼了。”
那人瘪着嘴转过头看她,谁知一眼就看直了,方才一打眼过去都没看仔细,谁成想这么普通打扮的人会拥有这么绝美的容颜呢,他脚步还没停,咣地一下撞到了支着茶摊的木头上。
“没关系没关系,小意思小意思。”这下也不觉得自己丢脸了,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抓着同伴离去。
“季琅要是还活着,没准真会找你喝酒啊!”季琅忽然对他背影喊了一声。
等人都散去,季琅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人,却蓦地撞上一双幽怨的眼睛,他搔了搔鼻头,眼睛看向别处,把她从茶摊里拉出来:“有什么事咱们找个屋子暖和暖和再说哈,哈哈。”
他干笑两声,如芒在背,喉咙更紧了。
没多久,两人就进了一个宅院,她的马车就在外面,进去时,长安也正好从里面出来——怎么都像是早就打点好了的样子。
姜幸满腹疑问,跟着季琅进了屋子,里面还烧着炭火,暖洋洋的,她冻僵的脸这才融化了冰霜,季琅转过身揉了揉她红扑扑的脸:“我说我会找你的,我没骗你吧。”
姜幸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脸上没有笑模样:“外面传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琅大半个月没见着她,就想跟她好好亲热亲热,哪知她一见面就跟兴师问罪似的。
他拉着她的手走到床前按着她坐下,然后蹲在她身前,双手包裹着她懂得冰凉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
“以后,就没季琅这个人了。”
语气听起来并不像他面上那般轻松。
“那你现在呢?”姜幸迟疑着问出口。
季琅耸了耸肩膀:“没名字。”
“是你故意的吗?诈死?那你让我到豫阳又要做什么呢?”姜幸还是有许多事情弄不清楚,急着把问题一个一个往外抛。
季琅给她焐着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是有人想要我死,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季琅(认真):以后,就没季琅这个人了。
作者:话可不能这么说呦,我还是要写季琅的名字的。
季琅:新给我换个名字不可以吗?
作者:???你知道想人名有多令人头秃吗???不给换,老实憋着!
季琅:……
第107章 蛰伏
宅子只有一进,东西厢房都落着灰,只有主屋这间像是刚被打扫过的,长安不一会就在外面的炉灶里生活烧饭了,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手艺,切菜下锅很是娴熟,院子里满是烟火气息。
待饭香喷薄而出,整个屋子里都是馋人的香气,两人正大手拉小手说着话呢,姜幸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长安一挑帘进来,手上臂上一口气端了四盘菜,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桌子旁放置好,假装没看到两人般,又边擦手边出去了。
“走,”季琅拉起她往桌子边上走,“先吃饭,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姜幸一下捂着肚子,脸上飞了一抹不自在的红。
“不是我,是你……”
“行行,是我得了吧。”季琅看她窘迫的模样十分好笑。
姜幸走到桌子旁坐下,看到桌上的菜眼珠子差点惊掉了,一盘八宝野鸭,一盘挂炉山鸡,剩下还有生烤狍肉和山珍刺龙牙,那可都是宫中御品,她在侯府都不一定顿顿吃这么好的!
正感叹着,长安又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盆羹,闻着香气就知道是稀珍黑米粥,上面还缀了红枣核桃,姜幸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眼里都放着光,这大半个月她吃糠咽菜,顿顿清粥小菜,快要不知道山珍海味是什么滋味了。
她赶紧拿起筷子,叨了一口放嘴里,味道果然很好,三个人将一桌子的饭菜都打扫干净了,饭后漱了漱口,长安自觉地去收拾桌子,姜幸看到了,觉得全都让长安做似乎有些不地道——他们严格来说已经算不上主仆了。
“我去帮忙……”
姜幸要起身,却被季琅拦下:“得了,让他去吧,我还没跟你说完呢。”
长安端着摞得高高的碗碟走了出去,临走时还用脚把门勾上了,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半个月他都这样吗?”季琅看着紧关着的门,口中的“他”当然指的是长安。
姜幸点了点头。
季琅眉头一挑,又叹了口气:“他跟清风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可能现在心中还是接受不了吧。”
那件事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其实很难怪清风什么,当初害得大郎锒铛入狱的流川,也是因为被要挟才背叛季家的,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最怕的是家人受到牵连。
姜幸却是转头看着季琅,眼里忧思不断:“那你呢?”
“清风这样做,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季琅一怔,有些局促地低下头颅,又清了清嗓子,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时间悲秋伤春。”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姜幸认真地看着他。
她并不觉得季琅就永远不会归京了,也没觉得安阳就此画上了句号,季琅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如果他一时间缄默不言,一定是在等待时机,蛰伏忍耐。
“我想去前线。”
他的声音有些猝不及防。
姜幸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着眼睛看了看他。
季琅握着拳头,眼睛不自然地垂下看着别处,手指骨因为紧张攥得有些发白,他絮絮道:“我要去前线,所以接下来咱们得赶路到交祉,那里有个征兵营,我会从那里参军,但是你不能跟着我一起去打仗,我原本想着让你在那里安顿下来等我,但是路上听说塔塔已经快要打到交祉了。不论怎么说,那里都很危险,我希望你和长安就留在豫阳——”
“不行!我要跟你走!”
季琅的话忽得被打断,姜幸握着他的手臂,手指头隐隐发着抖,她其实堵在喉咙中的话明明是“不行你不能去”,可脱口而出的却变成了“我跟你走”,也许是冥冥中觉得,一早就打算好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她并不想让季琅为难,哪怕战场上刀剑无眼,很可能就此送了命。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一起。
季琅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句话。
或者是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说跟自己走。
“邺城城破,塔塔屠杀了城内许多边民百姓,年轻得都逃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老弱妇孺,若交祉是下一个邺城……”
“若交祉是下一个邺城!”姜幸急急堵住他的话音,攥着他手臂的力度忽得加紧,声音也变得沙哑许多,“若是那样,你还有可能活命吗?”
季琅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那我要留在交祉。”姜幸这次声音更加坚定了,完全没有小女人面对战场杀伐该有的惊恐害怕。
季琅忽然觉得口中发干,自胸腔里涌出一阵苦涩,他原本觉得,自己是武敬侯,就算没有了爵位也是季家三爷,当初求旨赐婚,怎么也能给姜幸衣食无忧的生活,再后来自己得知身世,就想着远走他乡,就算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彼此相伴,游历大好山川也未必不会过得幸福美满。
可是现在,他竟然连那样的生活也不能给姜幸。
“芊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把对方放在心上,所以只希望他安好,你是这么想我的,我自然也是这么想你的,你会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所以不要说什么把我留下,然后你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
彼此心意想通,需要的不过是这样浅白的约定,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季琅这次笑不出来了,以前他总是故作轻松,把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掩盖,以此让自己显得更体面一点,现在,他却红了双眼,声音里满是为难。
“你可以不必这样的。”
姜幸握上他的手,贴面磨搓,感受到他手掌的温暖,好像心里也熨帖起来,她温柔道:“从前我卑微若泥尘,漂浮不定,无人相依,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甚至想过不如就那么死了好了……”
她抬起头,盈盈双目若水,脉脉地望着他。
“是你将我整个捧起来。”
季琅心里一颤。
“你给了我生,就要为我负责,把我留下就是不负责任,还是说你没信心保护我,害怕了,胆怯了?”
季琅一笑,那犹如生离死别般的氛围才缓和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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