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哭,就不值当,就好像元娘放不下似的。”
姜幸怔怔地看着两人,心绪却慢慢平复下来,她自认并没有觉得有多委屈,可是却还是忍不住落泪,原来是因为自己还没放下。
她还以为自己在两年前,大哥第一次转身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呢。
姜幸转身,慢悠悠地走到内间,若有所思地走着,脚步有些虚浮,红绸要跟上去,却被紫绢拦下了。
“让元娘好好想想吧,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可是……”红绸有些不放心。
“元娘是个通透的人,她会想明白的。”
姜幸坐在床边,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大哥说的话,脸色却一直很平静。人有时候越是觉得自己不在意某个东西,实际上就越是在意那个东西。
真正不在意的,连看都不愿看一眼,想都不会想起。
就像大哥对她一样。
姜幸除了十三娘,这十六年来拥有的东西很少,如今多了一个红绸一个紫绢,也就仅此而已,可是大哥,他有父母,他有妹妹,他有大嫂,他还有前途无量的为官生涯,他什么都有,他不缺姜幸一个。
姜幸轻轻叹了一句:“紫绢说的真好,只要讨回来便好了,以后什么都不再奢望,讨回来就好了……”
“你还真是厉害。”
姜幸本是自言自语,却突然听到一声搭茬的,她一惊,急忙回过神来,吓得抓紧床上的枕头,四下去看:“谁!”
“我。”声音从房后的窗户那里传来,那人说了句没用的话后,轻声敲了敲窗框,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姜幸却从那句简短的话中听出了来人是谁。
她漫步走过去,将窗子打开,就看到季琅坐在墙头上,衣服里兜着一堆樱桃,看到姜幸之后,他从上面利落地跳了下来,神色不明地走过来,眼神乱飘。
“本侯可不是故意听墙角的,我来这里摘樱桃,没想到是你住的地方。”季琅似乎是在解释。
姜幸探出去头望了望,果然看到墙角那边长着两棵樱桃树,一棵白樱桃一棵红樱桃,都长得滴溜圆,一看就很好吃。
季琅看见她的动作眉头皱了皱,声音不满:“你不信我?”
姜幸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回来,抽了口气,红着眼睛对他道:“现在信了。只是小侯爷当做没看见吧。”
季琅真的没看见,他只是听见了,可是就是因为没看见,那些话才显得格外刺耳,外人那样说说姜元娘也就罢了,毕竟是外人,姜修时是她的亲哥哥,怎么能说出这么扎心的话呢?
他看到姜幸微微低下了头,两眼之下染着一抹红色,刚才哭过,现在还有些抽噎,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季琅走过去,将衣服捧着的大樱桃向上一抬,眼神也看向别处,声音也很是别扭:“你吃不?这樱桃一点都不酸。”
姜幸一愣,略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季琅保持着捧衣服的姿势,模样就像在哄人开心。
像十三娘一样。
她伸出手,捏了一个白樱桃,在手上蹭了蹭,毫不顾忌地吃在嘴里,可牙齿刚一咬破,她就急忙捂住腮帮子,眼睛眯成了月牙,嘴巴也隆到一起。
“怎么了这是?”季琅以为自己下毒了。
可是他并没有啊。
“酸!”姜幸神色古怪地看着季琅,以为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刚才明明是他说“一点都不酸”的。
季琅神色一变:“不可能。”好像献宝之后被人发现宝物是赝品一样,他有些挂不住面。
姜幸酸得牙齿都没了。
“不信你自己尝一尝!”
季琅真的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咀嚼的一刹那,像是被定格了一般,而后他立马纵了纵鼻子,将樱桃吐了出来,两手捂着腮帮子道:“明明以前都是甜的!”
樱桃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姜幸看他被酸得呲牙咧嘴的模样,之前的不快都抛诸脑后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得趴伏在窗子上,眼睛里笑出了泪花,季琅本是失了颜面,可看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人现在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也越发明朗起来。
“你笑得时候,其实也挺好看的。”看了她良久,季琅仿佛入痴了一般,喃喃地说出这句话。
姜幸猛地抬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小侯爷说什么?”
季琅回过神,立马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连连摆手:“什么都没说!”然后逃也似的转身跑掉了,仿佛生怕姜幸追问一般。
“什么好看?他说什么好看?”姜幸重复这句话,有些失望地关上了窗子。
第11章 二分明月
檀香阁内,香火的味道缥缥缈缈,隔绝了外面的燥热,里面昏暗一片,隐逸凉爽。
房中静谧安详,一张方木案两边,对坐着两个妇人,寺中的小沙弥调好茶后弯了弯身,转身出去了,临走时还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站在轩窗旁的男子身着月白长袍,身形修长,一只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恰好这时,半开的窗子下落了一只蝴蝶,他扇动眼睫,低眉看了看,嘴角弯起一抹柔和的笑,伸出手指按在了蝴蝶的翅膀上——狠狠碾了碾。
又转过头,温和地看着坐在楠木方案左边的那个妇人:“姨母,听说表哥要当父亲了,那姨夫一定也很高兴吧。”
李芸环端起茶杯,在杯沿处抿了抿,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掩了掩嘴角后,才低眉道:“自然是高兴的。”
语气听不出起伏。
谢柏松开手,掏出怀中的手帕擦去手指上的粉痕,漫步走了过去,在两人旁边坐下。
“表嫂这胎,能坐住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手指在桌案上敲着,一旁的母亲秦氏脸色微变,看到对面的李芸环神色明显不快,急忙瞪了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一眼。
李芸环的不快却稍纵即逝,她笑了笑,给自己杯里又添了热水:“魏国公府也紧张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呢,从娘家调过来不少人,哪里还有我出手的地儿,只要景氏自己不折腾,当然能顺利诞下麟儿了。”
谢柏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唇角,秦氏见这话题就此打住了,便开始说正事:“郡主要说那事,何必来这里说,在府上不也是可以的吗?”
“姜府人多眼杂,不如这里清静,至于毅南侯府,总是要避嫌,这么不堪的事,最好不要发生在你们毅南侯府吧。”李芸环吹了吹热茶,边道。
秦氏却没听懂这话,闻言有些讶然:“只是寻常议亲,如何不能在府上说了,为何要避嫌?”
李芸环抬眉看她:“谁告诉你只是寻常议亲了?”
被这双幽暗的双眸一盯,秦氏都觉得头皮发麻,她转头看了看谢柏,顺便躲开这道视线:“不是柏儿说看上了你们姜府元娘,要娶过门当妻子吗?”
“母亲,”谢柏打断她,手里漫不经心地倒弄着茶杯盖,“后面这句话,可不是孩儿说的。”
“嗯?”秦氏彻底懵了,琢磨不清自己孩子的想法,也弄不懂郡主的意思。
李芸环轻笑一声,看着秦氏天真的模样觉得很有趣:“那个贱人的女儿,怎么配嫁到毅南侯府做正妻,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你们四郎啊。”
秦氏向后一靠,有些怔然地看了看两人,心里泛出丝丝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低头将放凉了的茶一口饮尽。
—
季琅有些狼狈地从姜幸那里跑开了,等远离了她的视线之后,他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说出夸姜元娘好看的话。
可是脑海中却又不知不觉浮现出姜幸笑趴在窗子旁,那番毫不顾忌的模样……
“小叔,你摘的樱桃呢?”
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季琅回过神来,按了按嘴角,把莫名其妙扬起的笑意拂去,他看着前面走过来的季衡宇。
说起樱桃,他嘴里又泛起酸了,啧了一声,他迈步走过去:“太酸了!根本不能吃,我摘了一兜捧,又都给扔了。”
季衡宇不信:“小叔不会是骗我的吧,你要是懒得给我摘,我自己去也行。”
季琅看他真要去,急忙拉住他袖子:“你看我衣服都脏了,是给你摘来着,没骗你。刚才我就尝了一口,现在嘴里还麻的呢。”
季衡宇看他说的煞有介事,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也没再质疑了,他端起胳膊蹭了蹭下巴:“可是我就是想吃安灵寺的樱桃……对了,我记得北边那个凤临阁后面还有棵樱桃树,要不咱们去摘那个?”
话音刚落,季琅却脸色一变,眉头紧紧皱起,眼里满是嫌恶:“要去你去,我不去。”
季衡宇一愣。
“不是?你非要自己摘樱桃吃吗?咱们府上要什么没有……回去再吃不也一样?”季琅嘟囔一句。
季衡宇一看他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这么抵触,细细一想,就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话了,他抽了抽嘴角,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叔,那件事,你还没忘呢?去凤临阁后面摘樱桃,不进去都不行?”
季琅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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