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眼前所见都自己解释了一番,而且也说得通,省得季琅自己再编瞎话,他就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见温太医突然皱紧了眉头,伸手示意他不要讲话,开始认真地把起脉来。
季琅眨了眨眼,一颗心忽然高高悬起,屋子里寂静无声,他慢慢变了脸色,撑起自己的身子,感觉胸腔里心如擂鼓。
温太医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他眯着眼,好像在仔细听脉,季琅也不敢打扰,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就见温太医忽然掀开手帕,将姜幸的手心翻过来,把她的衣袖向上拽了拽,待看清眼前景象后,他大变脸色,倏地站起身。
姜幸的手腕上自掌心里蔓延出一条红线,原本泛青的血管红得如鸽子血,季琅眼睛猛然瞪圆了,昨夜回来的时候他自己检查过,姜幸的手腕上明明还没有这样的痕迹!
“是七日忧!”
温太医大惊失色。
季琅有一瞬的失神,下一秒,眼中便充斥了怒火,他耳边恍然响起谢柏的声音,冷漠而恶劣,让人心惊胆寒的声音。
“但是你信不信,你终究会跪下来求我的。”
原来……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季琅攥紧了拳头,狠狠地在床板上锤了一下,温太医也端正了神色,谨慎地看着季琅:“有人还害你夫人?”
“知道是谁吗?”
七日忧不是什么罕见的名词,只要是高门大户几乎都知道这种毒,也都对此讳莫如深,原本这是一种被人用在深宫里的毒/药,服了之后会陷入长眠,怎么叫都叫不醒,七日后气绝而亡,所以叫七日忧!
七日忧,七日忧,七日之后永无忧。
此毒并非无解,解药也不是什么名贵罕见的药物,但都是在知道七日忧是用哪七种药物,以何顺序提炼而制成的才行,可以制成七日忧的药物有十几种,碰碰运气或许能蒙对并针对此制出解药,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哪有人敢去赌?
“温太医,你也不行吗?”季琅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眼神希冀地看着温太医。
温太医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除非知道制毒/药物为何,否则,即便是我,也束手无策。”
季琅的双眼黯淡下去,他怔怔地低下头,看了看床上那张安详的脸,心里开始无限地自责和后悔……并不是完全没有预兆的,他应该更早发现才是,要是他能去得更早……
他还是来晚了,让他的芊芊受苦了。
温太医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若是对下毒之人心中有数,此事还是快点解决为好,虽说是有七日的时间,但多耗一日就多损一分元气,对夫人并不好,之前我也跟你说过,夫人身子弱,可能并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能支撑七日……”
季琅忙抬头:“那她还能撑多久?”
温太医紧了紧嘴。
“越快越好!”
一阵沉默过后,温太医看到他低下头,又趴回床上。
“我知道了……温太医先回去吧,明日这时,你再来一趟行吗?”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丝毫情绪,温太医却觉察出一丝绝望来,明明是被下毒暗害的大事,他却如此冷静,哪里都显得很诡异。
但他最后只点了点头,就匆匆出了李府。
屋里只剩下季琅和姜幸二人。
外面又吹起了风,震得窗户框嘎啦嘎啦响,这里不比季府,冷风还是能穿过缝隙吹进来,温度下降了许多,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炭火却烧得很旺。
季琅趴在床上,眼睛看着前方。
他今年,十九岁,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想要用命去追随的人,从前他嘴硬,此时却相诉无人听。
好像所有事都发生在这一年。
他从一个卑微的,刻薄的,游戏人生的浪子,变成一个偶也会露出温柔模样的男人,多亏了她的陪伴。无人知他底子里是桀骜的鹰,外表是凶狠的狼,其实却是一只用尖锐外壳包裹柔软的刺猬,他只把软肉亮给她看了……
他以为他们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季琅忽得攥紧枕头,两日里的所有憋闷,尽在那一刻爆发,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压过一般,压抑而低沉。
“芊芊,我好疼……”
他喊了疼,却无人应。
下午,季琅在壮福的搀扶下出了门,既知症结在何处,他也没必要在浪费时间,他直接去了毅南侯府,却不想,那个他想千刀万剐了的人,就在毅南侯府门前等着他,连他来的时间都掐得刚刚好。
季琅披着遮挡风雪的大氅,一只手架在壮福的肩膀上,看着台阶上的人,那人一袭月白长袍,一身云淡风轻,眉眼含笑,如春风拂柳,却不知那仙风玉骨皮囊下是如此肮脏丑陋的心。
“你果然来了。”他道。
季琅眯了眯眼,四十廷杖打弱了他的身子,尽管面白如纸,眼中的光依然锐利不减:“你不怕我杀了你?”
谢柏走下了台阶,站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你不会。你既然站在这里,就说明我的计策管用了。”
季琅冷笑一声:“你管这个叫计策?”以重要之人要挟他人,算什么计策,拿感情做筹码,哪里高明了!
简直卑劣至极。
“那不然呢,能让你听话就成。”谢柏浑不在意。
季琅闭着眼舒了口气,而后又睁眼看他:“你想要我怎么做,才可以给我解药?”
谢柏就是等着这句话,他一副久等了的模样,忽然转身登上一级台阶,提高了嗓音,食指指着地面:“我说过了,我要你给我磕头认错,就是现在,跪在这里,给我,磕头认错!”
壮福急红了脸,指着他骂道:“凭什么给你跪!你算老几!”
此时还是白日,就算天气寒冷,街上也还是有人走动的,现在已经有看热闹的人在不远处停下观望了,指指点点地看着这边。
“你家主子做错了事,又有所求,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没有什么难处吧。”
壮福还要说话,却季琅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他松开壮福,抬头看着阶上之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没有什么难的。”
此一生傲骨嶙峋,唯为一人折腰。
他撩开衣摆,右脚后撤一步,谢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容让人恶寒,可就在他要弯身下跪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别这么快就妥协啊!”
季琅猛地回头,有些恍惚地看着来人,景彦对他扬了扬眉,又去看向上面那个沉下脸色的人。
“你也别事事都那么自信,人做事难免有疏漏嘛,现在我手里也有你的把柄呢!”
谢柏怔了怔,忽然一副了然之色。
“你把楚六郎抓起来了?”
景彦笑笑不说话。
昨日别过季琅之后,他也不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谢柏面沉如水,好好的求饶画面他没看到,心中自然不爽,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最重要的,折辱人是一方面,断人活路又是一方面。
他的筹码依然握在自己手里,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迈步走下台阶,这次距离季琅极近,声音只够他们三人听到。
“你还想让我表妹活命吗?”
“有屁快放。”
“我要你自己,把你的身世告诉陛下,并昭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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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求舞
太子府邸中,李自琛从张蓁儿的房里出来,春光明媚的脸瞬间变得暗沉。
“你说季琅被夺爵了?”他压低嗓音,语气里含着三分震惊,脚下一刻也不停歇,紧锁的双眉耸成两道利剑,这几日陛下罚他禁闭,他便没上朝,早上承乾殿都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听近随来传话才知道季琅的事。
近随窦渊恭敬地在后面跟着:“是,因为他打伤了谢家四郎,毅南侯告到陛下那里,死死揪住不放,所以陛下才……”
李自琛听了大致,眉头却未松开,心头不知涌动着一股什么情绪,他觉得自己本该松口气的,季琅无缘朝堂,于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他同样也很了解季琅的性子,他虽狂放无礼,但其实很有分寸,若不是谢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绝不会这么不给自己留退路。
明明之前也说过,他是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来官场里闯荡的,为什么要自毁呢?
可是如今季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李自琛自己都未发觉,原来自从他知道了那件事后,他对季琅已经如此疏远。
到了书房,窦渊将门轻轻合上,行至太子身前给他倒茶,边倒边说早朝上发生的事。
“……把兵权还是交到赵将军手上了,晋王殿下逼得紧,而北疆的战事又迫在眉睫,邺城已落入敌手,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觉得必须要有一个人顶上去,这个人,赵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陛下也不能太独断专行,所以才答应了。”
李自琛用杯盖赶走茶水冒出的热腾腾的雾气,双眼在水雾中越发深邃迷离,半晌后,他突然沉声问道:“九娘最近都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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