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道:“紫苏姑娘等会下楼去问问客栈掌柜,看本地有什么特别的小吃,叫他们分头去买,等他们都走了,咱们就退房走人。”
紫苏依言下楼去,先派一个人去,再派第二个人......等四个人依次派出去后,他们一行人就退房走了。
从西门出城,沿着澜叶河一直往前走,最后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停下。
村子建在澜叶河的西岸,村里有烟,岸上有树,还有水鸟,烟波浩渺。
步长悠觉得是个好地方。
裴炎叫他的同伴在村子里歇息,自己陪着步长悠和紫苏顺着河流往前走。
等离村子稍微远些后,步长悠叫紫苏打开骨灰坛,走一路,撒了一路。
骨灰入水,会流经灵丘城,穿过沈国,最后汇入大海。
最后她将空了的骨灰坛,一同扔进河中。
她站在河边,河风浩浩,吹得她心里空荡荡的。她想,她以后什么都要靠自己了。
她对裴炎道:“走吧,我们回去。”
一路穿过平原,穿过群山,绕过河流,晓行夜宿,回到琮安,已经七月下旬。
回去后,两人先到武平君府报平安。
裴翼问了问路上的情况,裴炎一一答了。
裴翼觉得没什么事,就叫他俩进宫去见鄢王。
两人起身告辞,但才刚出门槛,又听到裴翼道:“公主,请留步。”
步长悠和裴炎回身去瞧。
裴翼走出来,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却在犹豫该不该说。
步长悠见状就道:“中尉有话但说无妨。”
裴翼见她如此,决定还是说:“公主近日不在城中,可能不知道,现在城中起了流言,说夫人是太子生母。”
“流言?”步长悠笑,“难道不是真的么?”
裴翼暗中提醒道道:“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相信,倘若有人信,一定会波及到公主。”
“我?”步长悠没听懂。
裴翼道:“倘若大家都认为太子乃夫人所出,那公主就是太子的胞妹。太子乃纯孝之人,生母既然已去,必定会加倍疼爱公主。有心人必定会想方设法迎娶公主,以图将来。”顿了顿,“虽然公主如今尚在孝期,可还是不得不防。”
步长悠觉得有道理,又觉得他既替自己考虑到了这个,那一定知道了什么,她问:“比如?”
裴翼道:“太子从小跟着王后,感情自然深厚,可到底不如亲母子贴心。倘若王后也认为太子乃夫人所出,为笼络太子,会希望公主被恒家娶走。”
步长悠道:“可我在清修,我若不愿,他们还能迫我么?”
裴翼摇摇头:“公主要切记,若王上愿意公主嫁,哪怕公主已经落发,也能还俗嫁人,更不要说清修了。”
他这么说,叫步长悠生出自己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的错觉,她不免要问:“中尉是说王上有心?”
裴翼恭敬道:“王上的意愿卑职不敢揣测,但卑职知道,倘若太后开口,那王上是不好拒绝的。”
步长悠还是觉得不大可能:“恒家……真的可能吗?”
裴翼道:“公主,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步长悠通了一点,她隐约知晓其中的利害了,就道:“请中尉教我。”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裴翼道:“下臣愚钝,并无良策,只有万不得已之时的应急之策。公主与炎儿尚有婚约,婚约乃是王上亲口所赐,即便太后开口,也可以拿这个挡回去,太后总不好夺人所爱。”
步长悠看了一眼裴炎:“倘若真如此,我和裴公子只能成亲了,岂不是委屈了他?”
裴翼这时也看向了裴炎。
裴炎波澜无惊道:“是卑职的荣幸。”
步长悠抬手将鬓边的发丝别在耳后:“母亲离世后,原以为就只能靠自己了,没想到还有武平君府给我做后盾。”笑,“母亲能有中尉这样的故交,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多谢两位替我着想,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委屈贵府的。”
裴翼立刻道:“公主言重了,公主乃王室血脉,任何人娶公主,都是他的荣幸,下臣只怕我们家没这个福分。”
步长悠到现在方才知道她母亲要她嫁给裴炎的真正用意,也知道为何裴家只见了一块玉佩,就去提亲了。说得好听一点是施恩与报恩,说得不好听一点,是利益捆绑。
裴翼当年跟随鄢王在沈国为质,应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太子身世的人。而她是太子的亲妹妹,裴炎娶了她,就是太子的妹夫,等于提前预定好了将来。倘若他自己再争气,保不齐就是下一个丞相。而裴家一旦娶了她,与只能与太子共进退,没有第二条路。母亲用她将太子和裴家绑在了一块。鄢王的答应,是给裴家吃了定心丸,那就是他没有废太子之心。
权利窝里,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有它的目的。而人一旦陷进去,就像掉进了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全身而退,不伤筋动骨是绝对不可能的。
步长悠不想进去,但她觉得她即将被推进去,她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
第86章 为夫
步长悠头次进琮安宫, 虽然知道它比桐叶宫庄重,但真进到里头, 还是被它震惊。
四方的宫殿像棋盘一样规整, 宫墙几乎高到云里。甬道怎么都看不到尽头,在里头走路的宫人,连表情都一模一样。抬头看天, 只能看到窄窄的一线。宫门的守卫都轻声细语, 生怕惊动了什么鸟雀似的......
这一切的一切,形成了一种压抑氛围,让人大气不敢出。
步长悠想, 怪不得裴蓁不想回来,要是她, 她也不想。
到了紫明殿,两人上了台阶, 到廊檐下, 步长悠赫然发现相城也在。他一身绯色麒麟服,正立在殿门外。
步长悠没见过他正儿八经的样子,头一回瞧, 还挺新鲜。他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小表情。
杨步亭上前来,裴炎同他寒暄,步长悠也跟着寒暄。寒暄过后,杨步亭进殿通传,很快就出来了, 请他俩进去。
鄢王正在堆积如山的宝案后批章奏,见人进来,就将章奏搁到了一边。
裴炎和步长悠行了礼,鄢王叫了起,先简单的了解了一下经过,知道顺利,夸了裴炎两句,说差事办的不错,就让他退下了。
裴炎退下后,鄢王把目光移到步长悠身上,淡淡道:“上次你母亲走得突然,也没顾得上你,如今你到佛寺也快一年了,怎么样,修出什么心得来了吗?”
步长悠复又跪下,道:“佛法高深,长悠生性愚钝,修行一年,只能算作刚入门,不过幸赖住持不弃,肯耐心指点,才稍有进益。没曾想母亲猝然离世,长悠伤心不已,然而也有所悟,人生在世,不过生死两件,其他皆是浮云,实不必太过执着。只不过长悠年纪尚小,看透容易,做起来难。长悠至今仍噩梦连连,时常想到母亲从树上跌下,满脸是血。长悠时常在想,倘若长悠安分守己,没有做出不堪的糊涂事,那就能长伴母亲左右,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长悠自责不已,悔之晚矣,愿继续修行,为母亲祈福,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鄢王点点头:“你有这份孝心,寡人很欣慰,不过你母亲的事是意外,你不必求全责备,把什么都揽自己身上。至于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处处都是道场,不一定非要在佛寺。你正值青春年华,正经事还是嫁人。你嫁了人,寡人也算对你母亲有交代。等孝期结束后,你的婚事得重新议一下了。”
步长悠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清修的事,可想到中尉的话,又觉得自己的婚事是势在必行,多说无益。且她和鄢王虽为父女,可此生才第三次见面,并没感情。跟鄢王有感情的母亲又不在,他俩之间连个缓冲都没有,还是不要轻易违逆他,遂恭顺的说了句是。
鄢王点点头,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步长悠起身退行出去。
裴炎还在外头,见她出来,迎了上来。
步长悠下阶时,回头瞧了一眼那个额上一块朱砂的小青年。他站在那里,像压根没动过似的。步长悠突然觉得辛酸。一个画画的人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受罪,还不如去街头卖字画呢。
裴炎瞧她眼圈红了,停下来问:“公主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
到紫明殿外,紫苏见他俩出来,忙迎上来,问:“公主,裴大人,王上怎么说?”
步长悠摇摇头:“没说什么,只说等孝期结束之后,要重新议一下我的婚事。”
“议亲?”紫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裴炎,“是重新议一门,还是?”
步长悠道:“就是不知怎么议,才苦恼。”
裴炎道:“公主,天色将晚,咱们还是快些出宫吧。”
裴炎将她送到洋槐街,步长悠下了马车,请他进去喝茶。
他说时候不早了,就不进去了。
步长悠站在马车旁同道别,转身走的时候,裴炎却又叫住了她。
步长悠问:“怎么了?”
他想了想,还是道:“倘若太子真的认定夫人是他的生母,为了弥补生前未能尽孝的愧疚,一定对公主有求必应。倘若公主透露一点自己的想法给太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替公主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