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沉声道:“那个人是谁?”
“你已经杀了那个人了。哦不,是原来的如意夫人杀了她。”
“红玉?”
“她告诉我,她叫玛瑙。”
秋姜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想起了红玉临死前的话,那句“源源不断的敌人来找你报仇”原来不是无的放矢,在这里等着呢。
“你怎么知道沈玛瑙死了?”
“你以为女王想要在程境内找一个人,又有品从目做帮手,会找不到?”
“也就是说……”
“我当然知道老如意夫人在哪里,也知道她苟延残喘不敢出来,我留着她,就是为了等你。虽然很多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不死在我的手里?”狂风吹拂着袁宿的脸,沉静的眉眼已经找不出昔日谢家小公子谢见的模样。
而且秋姜假扮谢柳时,跟这位弟弟并不亲近,因此时隔多年再见,未能认出来。
可对她而言的一场游戏,却是他一生惊天动地的转折。
袁宿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道:“拿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还的。如意夫人。而今日芦湾之难,三万人之死,不是女王的过错,是你们!是你们如意门的……罪孽!”
一滴眼泪滑出秋姜的左眼,很快被风吹走。
她心中淡淡地想:我果然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
芦湾城内人仰马翻,人人都跟没头苍蝇似地。只知地动厉害,不知另一头漫天海水已来。
大家有的开始逃,有的还在家中收拾被震得遍地狼藉的物件。
直到门外羽林军策马而过,高呼道:“海啸来了!往高处逃!往东城门逃!”
逃乱又是一番景象。
有站在自家楼上惊呼:“哇,哇!厉害啊!”
有背着自家老母艰难地行走在泥路上,被母亲哭求:“放我下去,儿啊你自己逃吧,求求你了!”
有将孩子放在木桶里一边包裹一边哭泣的。
更多踉踉跄跄搀扶前行的……
“逃!往高处逃!往东城门逃!”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
可是,当一些人好不容易来到东城门时,却发现城门被从外锁死了!
慌乱中,无数人被踩死踩伤。大家拼命撞击城门,想要逃出去,可是沉达千斤的城门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一队羽林军飞奔而来,高声喊道:“让开,让我们来!”
百姓们越发慌乱,像锅沸腾的稀粥根本让不出完整的通道来。
领头的颐非从马上跳起,手里抓着一面巨大的旗帜,踩着众人的头飞奔过去,在东城门前将旗帜迎风展开,上面金丝绣成的蛇形图腾在如此黯淡的天气里仍闪闪发光:“废物!一群废物们!不就是水吗?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蛟龙之国!每个人都会游泳!能坐船!世世代代不知经历过多少海啸风暴。不就是海水倒灌,你们怕什么?慌什么?!”
众人先被旗子一晃,再被颐非一吼,顿时安静了下来。
“想死地尽管继续,不想死地听我号令!”
“你谁呀?”人群中有人喊道。
颐非目光如箭,顿时射在了他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脖子里拉出了一根链子,链子上的比翼鸟,虽然小巧,却比旗子上的金丝图腾更耀眼炫目。
离得近的人们看得很清楚,一个汉子顿时惊呼出声:“蛮蛮!他、他是三殿下!”
“真的是三殿下!三殿下回来了!三殿下回来了!!”
“三殿下回来了——”
惊喜的欢呼一声接一声地传了出去。更有人已经开始屈膝下跪。
程三皇子离境不过一年。一年时间不算久,起码,芦湾的百姓们还没有完全忘记他。起码,在这危难时刻,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象征的不是灾难,而是力量——名为希望的光。
***
品从目将一个老人扶上藏书楼的顶楼。这是三条街内最高的一栋楼,高达四层,占地宽广,如今已容纳了二百余人。
老人含泪看着他:“我都老了,把位置让给那些孩子们吧。”
“他们会来,你也得留。”
“可这里就能保证一定安全吗?”
“不能。但是,这里是你目前所能抵达的最安全的地方。”他将老人交给一个金门弟子,转身继续下楼。
金门弟子急声道:“先生,您还要下去?”
品从目回头朝他安慰一笑,然后挥挥袖子,飘然下楼去了。
被他扶上楼的老人忍不住问金门弟子:“请问,那位老先生高寿?”
“先生今年七十二岁。”
“比我还小十岁!”老人久久震撼。
除了藏书楼,城中的高楼还有十余处,人们在金门弟子的引领下纷纷前往避难。
东城门处,颐非带领羽林军和百姓一起拆了某栋酒楼的柱子,然后抬着柱子开始撞击城门。
宛大的芦湾城,在灾难面前度过最初的慌乱后,开始显露出不屈的一面来。
***
而这时的雀来山上,云雨正浓。
颐殊忽意识到某种不对劲,伸手推云笛:“等等!”
云笛没有理会。
颐殊急了,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一把剑横架在了云笛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一滴冷汗顿时从他额头滴下来,落在她的胸脯上。
“别动。”一个声音如是道。
云笛虽然没有转身,但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越发惊悸。
而颐殊则通过他的肩膀,看到了来人——来人一共五个,持剑之人她认得,是品从目身边的一名银门死士。说话之人站的稍远些,身形也最矮小,却比其他四人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此人是薛采。
颐殊又急又气,当即去推云笛,云笛脖子上的剑立刻紧了一分。薛采道:“我说了,别动。”
颐殊冷笑道:“你一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竟有看活春宫的嗜好?”
“若非你们荒淫至此,怎会连我上山都不知道?”薛采说着笑了笑,“你们的人守在山下,频频示警,可惜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颐殊盯着薛采的笑脸,只觉这真是世上最可恶的一张脸:“你是怎么从芦湾逃出来的?”
“这正是我要告诉陛下的——我都能出来,更何况颐非他们。所以,你的计划已经破灭了。”
颐殊死死地咬住下唇,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
“所以,你原本接下去还想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就此打住吧。”
颐殊冷冷道:“你知道我还有什么后招?”
薛采看了眼山下的情形,眼中哀色一闪即过,声音却越发舒缓:“海水倒灌固然可怕,但总有那么几栋楼比较结实比较高,能熬过去。那么待在那些楼上的人等海水退去后,就能获救。所以,你的计划远不止引来海水。你锁死城门,挖空城下,还在其他地方盖了五个罩子,为的就是把整个芦湾从岛上分开,让它彻底沉没。对吗?”
颐殊脸上露出刺痛之色。
“现在,你要杀的人已经不在城里了。芦湾可以不必沉了。”
颐殊听到这里,目光一闪,却笑了:“真的吗?”
薛采心中一格。
“若颐非和如意夫人真的已不在城里了,出现在此地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们了。”
薛采冷冷道:“他们另有事做。”
“能有什么事比抓我更重要?我可比你更了解我的好三哥。”颐殊观察着薛采的表情,吃吃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你啊,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家伙。你现在心里其实乱极了,慌急了。但你不敢显露出来,因为你还指着翻盘。可是薛采,我告诉你,今日芦湾必沉。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救不了任何人!”
薛采的眼眸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 腾蛟
观星塔上,袁宿盯着秋姜,看着她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觉心头一阵快活。他常年压抑,喜怒皆不敢形于色,为的就是这一天。
家破人亡的记忆,颠沛流离的过去,被背叛和谎言毁了的人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当如意夫人吗?为了当上如意夫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毁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的罪孽,今日,就是你偿还之时!”
秋姜的手慢慢地攥紧,再缓缓地松开,最后猛地一拽。袁宿顿觉那根镔丝嵌入了他的脖子里,血立刻流淌了下来。
“我不杀贱民。”秋姜冷冷道,“但是幸好,你现在是个国师!”
袁宿却大笑起来,笑得镔丝又往皮肉里嵌入了几分:“听玛瑙说你虽恶贯满盈,但手上并没有直接沾过人血。我便想,迟早有一日要你破戒。你习惯于杀人诛心。可今日,你诛不了我的心,你只能沾血。”
秋姜大怒,当即将镔丝又拉紧了几分,袁宿顿时说不出话来,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像上岸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脖子处地血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眼看就要死在她手里……
就在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秋姜的手。
紧跟着,黑白二色撞入视线。
黑的衣服,白的人。
秋姜定定地看着此人,听他开口说:“不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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