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有家人在城中的,当即冲进城去寻人。再加上头儿没了,剩下的人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颐非道:“我是颐非,女王现在不知所踪,也就是说,皇族之内,以我为尊。众将士听令!”
神骑军们更加震惊。普通百姓不知,可他们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女王当年借太子的军队杀死二皇子,再逼走三皇子,然后又不知用什么办法弄死了太子,让燕璧宜三国都支持她继位,这才成为女王。这一年来,虽说明面上没把三皇子打成叛臣,没有公开缉捕,但实际上两人是仇敌。可如今,芦湾城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个三皇子突然窜了出来,说女王失踪了,要听他的,这也太……
人人心头闪过了“篡权夺位”四个字。可没等他们细想,一人指着城门内的方向惊呼起来:“水!真、真、真的海啸来了!”
海啸来了——
大自然的灾难面前,人类彼此间的纷争瞬间不再重要。一名神骑军士兵当机立断跪下道:“三殿下!快下达命令吧!”
“速分十队,分别前往周边城镇报讯,速度安排撤离避难。你们,去命凤县、罗边、牍口三地的驻军立刻带着物资过来救人!”
“他们不听我们的怎么办?”
颐非咬牙,他的旗号,海啸中有用,但到了太平之地,人家根本不会理会,又不能像刚才那样说砍掉头领的头就砍掉对方的头。
正在焦灼时,一个声音道:“我们有圣旨。”
颐非惊诧扭头,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薛采。
***
藏书楼,老人看着潮水汹涌而来,堪堪没过三楼。他们在四楼楼顶,眼睁睁地看着周遭不及此地高的房屋们被淹没。有一栋酒楼,高三层,上面原本挤了很多避难的人,两栋楼靠的不远,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身形。然而,就一眨眼的功夫,潮水冲过来,他们没了,而此地的人,还活着。
一时间,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席卷了所有还活着的人。老人一把抓住金门弟子的手,颤声道:“你们的先生、你们的先生……”
“先生不会武功。”金门弟子垂下眼睛,然后双手合什,沉默地抵在了额间。
老人见状,便也将手抵额默默祈祷起来……
***
离他们大概三条街的某栋阁楼里,发出了幼童的呜咽声。
品从目正好从下方奔过,听到声响后止步,想了想,推门而入。
沿着楼梯走上去,里面物品撒了一地,主人似已撤离。他便试探地问道:“谁在哭?”
那个声音顿时消失了。
品从目柔声道:“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在哪里?”
一片狼藉的小阁楼里,有一具佛龛,下方的帘子动了动。
品从目连忙上前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景象后,不禁失笑起来:“是你啊,小家伙。”他伸手将对方抱了出来——原来是一只浑身炸毛、吓得瑟瑟发抖的猫。
品从目轻轻抚摸着猫的下巴道:“好了,没事了,跟我走吧。”刚走一步,楼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猫咪尖叫一声,从他手里跳走,并在他手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品从目叫道:“别走!”
猫匆匆逃下楼梯,然后又飞快地跑了回来——紧跟着它来的,还有水。
水瞬间没上阁楼,慌乱中的猫被品从目抓住,然后他提拎着它的脖子从阁楼唯一的窗户爬了出去,爬到了屋顶上。
放目四望,周围已都被海水淹没了。若他刚才不是听见猫声以为是小孩而上楼看看,此刻,也已在街上被冲走。
品从目心有余悸地将猫抱入怀中,感慨道:“原来是你在救我……多谢啊,小家伙。”
***
秋姜跳上北城门地城墙时,心口突然一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她拼命伸手抓住城墙上的凸起,才重新跳上去。
而等落地时,右膝先着,失去控制重重地砸在了砖石上。
她不得不弓身,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来,吃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下去——正是她先前强行喂给袁宿的哪一种——此物虽长得跟颐殊的催情丸挺像,但其实是治她的内伤的。
她的身体至今没有康复,全靠药物勉强支撑,若得不到静养,只会继续恶化。可惜,她的运气真的很差,虽然早知颐殊会在九月初九这天搞事,但没想到的是会搞出这么大的事。
要知道,当年三王夜聚程国内乱,不过一夜时间就平息了。
而这场海啸,就算几个时辰后退去了,也会留下长时间的灾难。而且,还不知道芦湾城能不能保得住。
其实一切本与她无关。
她虽奉如意夫人来除掉颐殊,可如意夫人自己并没有来,依旧躲在潋滟城。
也就是说,此刻的她是自由的。
她可以第一时间逃回如意夫人身边。也可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养养伤,甚至可以趁机回璧国。不必拖着病体急着赶去南沿。不必顾及跟她毫不相干的程国人的生死。
可是,袁宿的那句指责就像诅咒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冥冥中似有两只眼睛,在一直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她——
“今日芦湾之难,三万人之死,不是女王的过错,是你们!是你们如意门的……罪孽。”
“拿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还的。”
她吞下一颗药丸,觉得不够,又倒出第二颗、第三颗吃了下去,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停发抖。
“我还!我还!我会还的!我现在正在还……”秋姜一边喃喃,一边咬牙站起来,猛提一口气,抓着镔丝从城墙上爬了下去,匆匆奔向南沿。
***
芦湾的这次灾难,被后世称为“腾蛟日”。
其寓意有三个。
那一天,久违的三皇子颐非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犹如蛟龙得雨,重新腾跃一般。
那一天,芦湾经历浩劫,但城中百姓井然有序地避难撤离,互相协助,最终存活了一半人,在海啸相关的记载中是存活最多的一次。
那一天,芦湾的西南区与别的区域彻底断开,变成了废墟,但却将其他区域垫高了三尺,如此一来,从舆图看,蛇形的程国断了一截尾巴,反而显得像是在纵跃准备腾飞一般。
而程三皇子的那句“怕什么?我们可是蛟龙”的口号,更是一时间传遍四国。
正如品从目所说的,此次海啸不是自然天灾,而是人祸,因此来得突然,走得也快,海水冲出芦湾城后不久便力竭退走了,留下满目疮痍的断壁残垣,和劫后余生的人们。
凤县等地的物资在女王圣旨的号令下很快送来了,周边各镇地兵力也陆续汇聚到了芦湾,在颐非的带领下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更有无数人听说京都出事,自发赶来帮忙。
女王的圣旨一道接一道地发往全国各地,一辆辆粮草,一队队人马,前赴后继地来到这片废墟。
日落时分,一辆简陋的马车离开芦湾,颠簸地穿过被水淹得坑坑洼洼的泥地,前往南沿。
赶车之人正是孟不离和焦不弃,而车内之人除了风小雅,还有袁宿。
不过短短两天,他整个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原本意气风发变成了颓废沮丧,从隐忍自持变成了厌弃万物。
风小雅没有再绑着他,可他却似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日,他被秋姜绑在栏杆上,眼睁睁地看着海水退去,幸存的百姓如雨后的蚂蚁般重新开始行动,他所期待的二次毁灭始终没有来临。从那时起,他便知道秋姜成功了,她及时关闭了南沿的阵眼。
但她也没有再回来。
因此,风小雅待得跟孟不离和焦不弃汇合后,便马不停蹄地去寻妻了。
一路上,官道无比拥挤,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赈灾的人,有官府的,也有自发的,有年轻人,还有老人。
因他们的马车是从芦湾城方向去的,还被拦住过好几次,路人们纷纷向焦不弃打听皇都的情况。
风小雅坐在车中,忽对袁宿道:“你觉得这些人是为何而来?”
袁宿没有理会。
“他们的亲人、朋友在芦湾,他们为情而来。”
袁宿终于开口了,声音冷漠:“我没有这样的亲人。”他的亲人,全赖他父而生,却在他父死后,想要夺取足镔配方,夺不到,就各种落井下石地逼害他。
“听说薛相之前从海上抓回了一个叫做孟长旗的人。”
袁宿表情微变。
“你有一个好朋友。”风小雅笑了笑,“只是不知他现在,在不在那些幸存的人里面。”
袁宿的手抖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绝望了,没想到此刻,竟还有消息能令他陷入更大的惶恐中。
“他在芦湾?”
“如果你当时知道他还在芦湾,会不会停止?”
袁宿垂下眼睛,久久后,握了握拳:“不会。”他为复仇筹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女王这样的志同道合者,有了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为孟长旗而放弃的。
这时孟不离正好捧了一碗向路人讨来的清水进来,听他这么说,忽开口道:“你、听、见了?长、长旗兄。”
袁宿一惊,下意识扭头朝车外望去:“长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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