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久,公输蛙的骂声果然远去了。也不知风小雅是怎么打发的。
秋姜躺在榻上,对着天花板默默地出了会神后,翻身下地,找出纸笔,将刚才那支箭的样子画了下来,再加了两行字:“此袖里乾坤,重不过二斤二,长五寸,配有暗箭三枚。每枚长一寸六,重约七钱,十分小巧,便于携带,速度极快,防不胜防。若有图纸,配以南沿谢家的冶炼术,必能量产。”
写罢将纸张吹干,折起来,掀开某块挖空的地板,把纸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视线发黑,她只好爬回榻上躺着喘了半天。
“这可真是……用命在换情报啊……”秋姜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笑过之后,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再然后,身子也蜷缩了起来。
不疼。
我不疼。
我一点都不疼。
***
袖里乾坤极快,难以躲避,但公输蛙设计此物时没有加入恶意,并不致命。因此秋姜养了大概一个月就痊愈了,继续百无聊赖地种她的花。
大概是怕她再任性妄为,自那后,风小雅一直就近陪着。
她种花时他看着;她休息时他离去。
但他真的是个很闷的男人,如果她不主动找话题的话,他就一直沉默。
秋姜有次实在受不了,抱怨道:“我干活你看着,长此以往,我心里很不平衡啊。”
风小雅想了想,当即取了一张琴来。
自那后,她干活,他在一旁弹琴,倒也生出些许“分工协作”的情分来。
可始终也没圆房。
秋姜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后来发现风小雅是真的没有碰她的打算,不由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还有那么点小怀疑——此人竟不喜欢我,莫非真是燕王男宠?
再联想风筝们口中除了正妻龚小慧,其他姬妾全都进门没几天就被送去云蒙山之说,心中越发狐疑。
秋姜开始留意风小雅的一举一动。她带了猜测之心去看,便觉处处都是痕迹了。
首先,风小雅对风筝们也颇为冷淡。
风筝共有三十三人,全部住在别处,风小雅只有正式外出比如入宫时才带着她们,更多时候,他只带孟不离和焦不弃同行。
其次,风筝们不许进他的院子,负责日常起居的没有婢女,全是男仆——与之相反的是他爹风乐天,全是婢女不用男仆。
还有,他的马车可以直入宫门,不必下车。听说彰华陛下的蝶屋,他也可以自由出入。
最后,他看似深不可测,是个阴沉之人,但时常眉眼带愁,双目含泪——有一种难言的脆弱之美。
秋姜生平所见的男子众多,没有一个这样的,心中不禁唾弃:都说燕国男儿多阳刚,第一美男子却是这么一幅病恹恹、弱兮兮的样子,真是世风日下!
她越想越觉不甘心,越不甘心就越想喝酒,于某夜抹黑爬进厨房找酒,最后只找到半瓶用来做菜的黄酒。
黄酒就黄酒吧。秋姜将酒瓶揣入怀中又溜回了屋,躺在榻上对着月光呷了一大口,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只觉这几个月的疲惫和劳累全都烟消云散。
再敬月光第二杯时,就看见了风小雅。
她手一僵,下意识要把酒瓶往身后藏,转念一想,又觉没什么,索性直勾勾地回视对方,继续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
风小雅站在窗外,遮住了半个月亮,看她喝酒,显得很惊讶,但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秋姜喃喃道:“爹娘都是酿酒的,身为秋姜,嗜点酒也没什么吧?干嘛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这小半年来,虽嫁给了风小雅,成了他的十一夫人,但其实什么进展都没有,白天种花发呆,晚上发呆睡觉。草木居一共就三个院子,公爹风乐天一个,风小雅一个,她一个。风乐天的院子有重兵把守,她从外溜达而过,没找到机会;风小雅的院子静悄悄,她从外溜达而过,不敢进;她的院子六间房,连地板都撬起来翻过了,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一天天地纯粹在浪费时间。
事实上,当“秋姜是如意门细作”的身份暴露后,她就丧失了这次任务的主动权。好比一盘棋局,中路已失,只能往边角想办法。
秋姜郁卒地将半瓶酒喝光,然后躺下睡了。
第二天醒来时,睁开眼睛,就看见前方的长案上摆着十个瓶子。
瓶身极为精致,白地黑花,素雅清新。拔掉盖子,甜香扑鼻而至。秋姜挑了挑眉——酒?
风小雅昨夜看她喝酒,所以一大早就送来十瓶酒?
秋姜喝了一口,味道清甜泛酸,是种果酒,她沉吟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这一次没急着咽,而是慢慢地在舌尖转了一圈,尽享其味后才咽下。
“婆娑酒。”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秋姜回头,果不其然地看见了风小雅。
她摇了摇酒瓶:“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玉京三宝之一的婆娑酒?”
“不喜欢?”
“大燕向来推崇阳刚之美,但玉京三宝,一个捏之即死的蝴蝶,一个甜不拉几的酒,一个……”秋姜瞥了他一眼,把娘里娘气改了口,“缠缠绵绵的乐。”
风小雅并不生气,抬步走了进来:“物以稀为贵。”
这倒是,越缺什么,越稀罕什么。风小雅这相貌得亏生在燕国,要在璧国,肯定夺不了魁。
秋姜又喝了一大口婆娑酒,点评道:“此酒绵软甘甜,用来哄小姑娘不错。”
风小雅似一怔。
秋姜立刻想到风小雅送这酒给她,岂非也等同于“哄小姑娘”……不禁咳嗽起来。
风小雅忽问:“你何时起喝酒的?”
秋姜想了想,回答:“一直就会。这次为了扮演酒铺老板的女儿,更恶补了一番天下美酒。”之前对酒不过尔尔,这次却似开了悟,觉得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风小雅目光闪动:“除了酒,还恶补了什么?”
秋姜嘻嘻一笑:“那就多了。比如,把无牙抓来,逼他教我做菜论道。但那老和尚吝啬得很,到底没交底。我只能另辟蹊径,故意做些味道奇怪的菜应付你。”她那些菜,只是好看,完全不好吃,但披了人生七味的噱头,倒也似模似样。
只是当时觉得风小雅被自己唬住了,现在再看,分明是自己被他给唬了。
风小雅想起当日情形,也勾唇轻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倒真是好看。秋姜忍不住想,很多女人大概会为了博他一笑做任何事的。啧啧,妖孽。
“还有呢?”
“还有……”秋姜转了转眼珠,凑上前踮脚附到他耳边,“房中术,要试试么?”
风小雅怔住了。纵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
秋姜心想不会吧?为何是如此毛头小子般青涩的反应?她心中起疑,当即靠得更近,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朵上:“如意门中奇技淫巧众多,但以此术最强。听闻你的七夫人沈胭脂曾是广袖楼的花魁,但我保证,我比她更棒……”
风小雅听了这话,眼神却越发悲凉。
秋姜心想这个眼神倒是跟当初无牙老和尚看她时一模一样,着实令人生气。恶意丛生,她索性伸手将他抱住,感到对方的躯体明显一僵。
“夫君……想要我吗?”
风小雅垂头看她,秋姜仰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美好的弧线一直延伸入衣襟。她是个非常独特的美人,可以面目模糊泯然于众,也可以风情万种诱人沉沦。更何况,他本就对她……
风小雅的喉结动了动。
秋姜心想有戏!刚要再进一步,风小雅忽然动了。
也不知他怎么动的,突然间就脱离了她的怀抱,停在门边。
——就像一只受了惊吓后掠三丈的鸟。
啐,这病鸟果然不让碰!
风小雅冷冷地看着她:“七儿。”他第一次如此叫她。
秋姜的心沉了下去——看来,他不仅知道她是如意门弟子,还知道她的玛瑙身份。按理说,这次任务是顶级机密,知情者不会超过三人。类似秋氏夫妇那样的底层蝼蚁,只知“上头派了个人来”,不会知道“上头把七主派过来了”。所以,风小雅绝不可能是从秋氏夫妇那获知的讯息。
那么,是谁出卖了她?
风小雅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秋姜不回答。
“如意夫人是不是跟你说,四国谱在我这,叫你来查核真相?”
秋姜心中一悸——果然是局!
“在你之前,如意门已派过三个人来调查我,你是第四人。”
她知道。因为前面三个全部失败了,才会轮到她出马。
“那么,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失败?”
秋姜抬起眼睛,直视着风小雅:“因为四国谱根本不在你手上。这是你故意对外放出的假消息。”
“没错。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你。”
秋姜的瞳孔在收缩。
“我想见你,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与其满世界找你,不如等你来找我。四国谱之说,别人不信,如意夫人却是信的。因为她知道一些事,一些可以证明四国谱是存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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