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能如此对我?五年!整整五年!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我?”说到后来,声近哽咽。
品从目直起身,从她手中拿走箭头,注视着上面的斑斓血渍,一笑道:“罢了。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已满盘皆输回天乏术,赢的人是……”他看了如意夫人一眼,然后又看了朱小招一眼,最后回到秋姜脸上。
“你。”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品从目将箭头往自己的心口拍去。
秋姜一惊,连忙伸手去夺,但箭头已整个没入品从目体内,鲜血立刻涌出,一开始是红的,很快变成了乌红色……
如意夫人推开秋姜,上前一拍,将箭头用内力震了出来,然后飞快点了周边穴道为他止血,急声道:“我还没允许你死!你背叛我,背叛七儿,背叛如意门,做了这么多错事,休想一死了之!”
品从目哈哈一笑,唇角涌出大团血沫来。
如意夫人又怒又急,不停拍打他的穴道,想将毒逼出来。虽然箭上残留的毒素很少,但品从目的身体太虚弱了,本就在发烧溃烂,心脏再被箭头一扎,立刻就不行了。
如意夫人眼中升起了蒙蒙雾气,恨声道:“不许你死!品从目,我不许你死!你欠我那么多,不还清你凭什么死?”
这时罗紫回来了,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阻止她:“夫人!您刚喝了药,不能擅动内力!”
“滚开!”如意夫人用内力将罗紫震到一旁,继续刺激品从目的心脏:“你为什么背叛我?如意门内任何一人背叛我都可以忍受,唯独你不行!我对你不止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我给了你世间上最好的一切,权势,地位,荣耀,尊贵,信任,你却这般对我!”
品从目的目光动了动,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她,望着她身后的秋姜,最后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如意夫人一怔,停下了疯狂的动作,她摸了摸品从目的脉搏,他的脉搏已经不跳了。
如意夫人又去探他鼻息,他的呼吸也停了。
如意夫人脸上起了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喃喃开口道:“怎么会呢……”她缓缓起身,在屋子里跺了几步,回头,再次冲过去确认品从目的脉搏,确实什么也摸不到。最后她重重一震,如梦初醒。
“从目?从目!从目,不是真的……这、这……”她慌乱地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颐非看到这一幕,心头的那个怀疑得到了证实——如意夫人原来真的喜欢品从目。
如意夫人踉跄后退了几步,啪地跌坐在地上。
罗紫连忙上前搀扶她,担心道:“夫人?”
如意夫人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上残留着他的血,已经凉了。然后她轻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这就是背叛如意门的下场!”她猛地睁眼,犀利地看向朱小招,“你看见了?”
朱小招大惊失色,扑通又跪了下去:“属下不敢!属下对夫人忠心耿耿……”
“是么?”如意夫人冷笑起来,扶着罗紫的手走到他面前,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背上。
朱小招不敢吱声,疼得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你把他带给我,你把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带给我……居心何在?”
朱小招一怔,慌乱抬头:“夫人?”
“你把他带给我,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他,你也知道他会气死我。你想看我们两败俱伤?”
朱小招露出不敢置信之色,颤声道:“他背叛了您,按照门规理当抓回处置,我、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如意夫人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并没有吩咐你去抓他!”
朱小招如遭重击,身子剧烈晃动了一下。
“我没有吩咐你去帮七儿,我没有吩咐你去抓从目,我给你的命令是留在我身边!可你擅自行动,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未等朱小招回应,她另一只脚也狠狠地踩了上去。
朱小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指关节一节节地断了。
如意夫人给了罗紫一个眼神,罗紫拍了拍手,白衣剑婢们押着一队人从外面走进来。颐非一看,都是之前跟朱小招在一起的银门弟子们。
罗紫道:“此人此番来,带了二十名弟子,除了两个刚才反抗被杀外,其他十八人都已擒获,请夫人发落。”
颐非这才知道她刚才出去,根本不是替秋姜派人去找江晚衣,而是帮如意夫人肃清朱小招的手下去了。
朱小招面色大变,惊恐地看着那十八个鼻青眼肿、处处挂彩的银门弟子。
刚才这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太吸引他了,他看得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听见底下的打斗声。
一个声音沉甸甸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遍又一遍,层层扩散,越来越大——
完了。
完了!
“来,告诉夫人,四爷都吩咐你们做什么了?”罗紫踢了踢一人的腿。那人扑地跪下,本想抬头去看朱小招,但先看到了如意夫人,顿时整个人一僵,喉咙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如意夫人一扬眉毛。
那人顿时战栗,汗如雨下,急声道:“四爷让我们赶在金门弟子前找到品先生,把他抓回来,留活口。”
“他没跟你们一起行动?”
“没,他说他要单独去做一件事,不让我们任何人跟着。我们后来也是蹲在凤县的官道上,才看见他的马车,与他汇合。”
如意夫人问朱小招:“你说你去了芦湾,帮七儿,抓从目。但那些都是他们做的。你去哪里了?”
朱小招忍不住看了秋姜一眼。奄奄一息的秋姜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地上的品从目,眼底有无尽的悲伤。
于是朱小招不由得也将视线转到了品从目的尸体上,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一般,半点看不出生前遭受了那么多痛苦。
“小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原来的名字?”
他的那句话于此刻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中,朱小招的目光闪了闪,抬头凝望着如意夫人道:“夫人,我四岁入门,十四岁开始接受任务外出,迄今八年,虽做的事没有七主多,功劳没有七主大,但也始终谨小慎微没有疏漏。老师命我监视你,我第一时间向您坦白,对他阳奉阴违。这一年,是真的用生命在保护您……”
如意夫人冷笑了一下:“你是在邀功么?”
“我说这些,不是邀功。”朱小招说着缓缓起身站了起来,两只指节粉碎的手无力垂在身畔,“夫人擅长熬鹰之术,每个弟子经过重重考验淘汰,被你折磨得人性尽失。就像他们,空有一身武功,却只会服从,从不知反抗。”
十八个银门弟子们闻言惊愕,彼此面面相觑。
“红玉更是,被你虐待长大,可长大后,反视你为母,对你一心一意。她毫无过错,只是想要如意夫人之位,便被你亲手杀了。当时,我以为你是为了维护七主。现在才知……你是为了自己。”
如意夫人面色微变,沉下了脸:“你说什么?”
“此刻,你当着如此多弟子的面要惩戒我,理由只是因为我没听你的命令留在你身旁?不是的,你要杀我,不过是因为发现我也想当如意门门主。你这哪是熬鹰人,你是蚁后。熬鹰人老了,都会想着把手艺绝活传给下一任。只有蚁后,才会杀掉所有可能成为新蚁后的蚂蚁。”
“一派胡言!”罗紫大怒,要上前教训他,被如意夫人阻止。
“让他说完。”
朱小招看着自己被废的手,低声道:“蚂蚁中有一种红蚂蚁,自己不会干活,就出去各种抢夺别的蚂蚁的卵回穴孵化。等这些蚂蚁长大后就是红蚂蚁天生的奴仆,不会反抗。如意门就是这样的红蚂蚁。而你这个蚁后,也最终赢了。老师去了,七主快了,三殿下落于你手,如意门安全了,很快就能重振。门内所有想当蚁后的蚂蚁,都被你除干净了……”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用嘴巴一点点地将手上的绿色手套摘掉,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双手。
“夫人可知我为何一直戴着这双手套?”
如意夫人看着被自己踩碎的那双手,眸光微闪:“你不是说因为胭脂水粉会让你发痒?”
“是啊,我说我对胭脂水粉发痒,求您给我安排别的任务。可您不允,偏偏让我去当朱家铺子的掌柜,还说,朱家是我的本家,我就该去那。您把智仁派去胡九仙家时也是这么说的,您说他本就姓胡……”朱小招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我们中只有红玉记得自己姓什么,所以她特别想当七宝玛瑙,可您一直让七主待在玛瑙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成全红玉。你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吊着我们,束缚我们,囚禁我们,还要我们对你生出爱戴之意……这难道不可笑吗?”
颐非看到这里,不禁心想朱小招倒是难得的一个明白人。野心有时候会毁掉一个人,但也会成全一个人。起码这个人,没有活得像其他弟子那样麻木不仁。
只可惜,他依旧斗不过如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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