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燃烧的火焰吞噬着她。
咽喉里挤出来的的喘息都带着火星般的灼烫。
她在斑斓的幻觉里看到夙延川长身玉立的背影,他转过头来,俯身对她伸出手,唤她“瑟瑟”,说“我回来了”。
可是她却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看着他熟悉的、俊美而深刻的眉眼,胸臆中翻涌着酸楚,她的眼睛发涩。
却流不出泪来。
周身的高热让她全身都在痛着,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喃喃地道:“……娘亲……娘亲……爹爹……殿下……”
夙延川心如刀割。
他在顾瑟耳边柔声地哄她:“瑟瑟,我在。瑟瑟乖乖的,先不要睡了,太医一会就到了,先让他帮瑟瑟看一看好不好?”
顾瑟被他这样地哄着,微微张开了眼,声音细细的,眼睛里都是濛濛的水汽,哀哀地道:“殿下,我好冷。”
她呼吸之间,鼻息拂过夙延川脸上,热的有些烤人。
她体温这样的热,难怪一直觉得身上发冷。
夙延川心头像被团滚沸的铁水浇下去一样的痛。
他伸手摸了摸顾瑟的被角。
被她一直这样高热地出着汗,被褥的里面都有些潮湿了。
他索性坐在炕边上,把顾瑟抱着坐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又拿过旁边的猞猁皮大氅来,密密地围在她肩上。
他胸膛滚烫,是年轻男子火炉一样的热血温度。
顾瑟昏昏茫茫地倚在他胸前,一时觉得有些硌,不似方才的柔软舒服,又觉得不似方才的冰冷了,有些熟悉的安心,扭着头动了动身子,不大安稳的样子。
夙延川就微微收紧了手臂,柔声叫着“瑟瑟”,耐心地哄着她。
柳鸣羽背着他的药箱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向闻音问了两句话,又来查看顾瑟的情形。
顾瑟手脚都是软的,被搭住了脉,又查看了眼、舌,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歪了歪头,就把一张脸都埋进了夙延川的肩窝,蹭了蹭,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娇娇小小的女孩子,病中的憔悴无依,像被雨淋湿了的奶猫儿一样惹人怜惜。
夙延川就看着柳鸣羽,一双长眉紧紧地锁住了,道:“你手脚轻些,不要让她痛了。”
柳鸣羽微微一噎。
他知道太子心焦,忍了口气,道:“殿下,顾娘子只是有些反复,先把药用了,后续方子臣再调一调,看看情形。”
夙延川也知道自己迁怒。
他在顾瑟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道:“既有现成的,之前怎么不知道吃?”
闻音硬着头皮跪了下来,道:“殿下,姑娘实在是吃不下药,一碗要吐出半碗去。这一回也是刚煎好不久,方才姑娘还醒了一回,奴婢想着为姑娘传个话,回来就服侍姑娘用药,没想到就……”
夙延川闭了闭眼。
柳鸣羽知道他这是极怒了,低着头站在一边。
夙延川的目光落在闻音身上,深深地盯她了一眼。
闻音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一眼不带一点温度,也没有一点情绪,仿佛她就是个死物、摆件,再不值得留一丝一毫的心似的。
她埋着头伏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出。
头顶上传来冷得像齿颊含冰一般的声音:“药呢?端给我,我来喂。”
闻音爬了起来,把桌上的药盏端给他的时候,手脚都在微微地颤抖。
夙延川却没有再看她。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顾瑟倚在他肩上,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抚了抚顾瑟的面颊,轻声道:“瑟瑟,醒一醒,吃了药再睡,吃了药就不冷了!”
顾瑟梦得光怪陆离,神志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睁开眼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看得见夙延川近在咫尺的脸。
她喃喃地道:“殿下怎么在这里,今天没有上朝吗?”
一时又错以为是还在上阳宫里,她生了病,夙延川在身边衣不解带地陪着她。
夙延川柔声道:“瑟瑟病了,今天不上朝。”
他看顾瑟有几分清醒意识,就用小调羹舀了药,喂到她唇边,哄她道:“瑟瑟来吃了药,吃完有蜜饯吃。”
顾瑟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晃着头道:“是苦的。”
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很认真地拒绝。
夙延川道:“是甜的,瑟瑟尝错了。”又舀了一勺喂她。
他这样哄着,顾瑟就真的相信他,每回喝完了都说“太苦了,不吃了”,等他喂了,却又乖乖地喝下去。
她这样的乖巧,让夙延庚一颗心像被只手反复地握着,酸酸涨涨的,又觉得痛楚。
柳鸣羽在一旁垂着头,听着太子爷的温言软语,心中惊涛骇浪似地感慨。
第35章
※
柳鸣羽在太子爷身边效命也有十来年了。
太子当年对他爹有大恩。他爹每回为太子看诊, 都会带着他, 太子历年的伤病都在他心里有了数, 他为太子看起脉来就更得心应手,不易出差错。
后来他爹年老致仕,他就成了太子身边的第一号医官。
他还记得他头一回给十一、二岁的太子包扎的情景。
又长又深的伤口直豁到骨头上,连他都有些手软, 但太子嘴里衔着布巾,到他除去污血、腐肉,全部包扎完,太子满身都是淋漓的汗水,竟然一声都没有吭过。
谁能想到那个对自己、对敌人都凶兽一般无情的太子,有一天竟会这样温柔又耐心地哄着一个小娘子呢?
夙延川只怕顾瑟吃到不适吐出来,好容易安稳喂完了一整碗药, 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闻音知机地送了一叠蜜饯上来。
夙延川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东西刚吃过药可以吃吗?会不会解了药性?”
原来你也知道吃蜜饯容易解药性啊!
听你方才那么一句一句地哄着人家小姑娘的时候, 还以为说的都是真的呢!
柳鸣羽腹诽着,恭声道:“顾娘子这里预备的都是花渍, 放的少糖,可以吃一些,也不宜多食。”
夙延川才微微颔首,喂了顾瑟。
顾瑟终于不再要吃苦苦的药汁, 又被甜了口,皱皱的小脸也平复了回来,在夙延庚肩窝里埋了脸, 含着半枚没有吃完的蜜饯就睡了过去。
少女身上的温度还没有退,但睡梦却比之前安稳许多,被轻柔地哄着从口中取出蜜饯的时候,只是娇娇地哼了两声,小奶猫似的,可怜又可爱。
夙延川松了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汗把衣衫都出透了。
他犹豫了一下,一旁的闻音忙知机地道:“殿下,姑娘如今睡下了,奴婢们虽然愚笨些,也能服侍一二。倒是殿下十分辛苦,若是姑娘醒过来见到殿下憔悴,心里只怕也要不安。”
夙延川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闻音心中苦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有归骑的将领在门外复命。
闻藤和顾瑟房中的几个二等、三等丫鬟进了门。
她看见夙延川在炕边坐着,顾瑟倚在他怀中沉睡,不免吃了一惊,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婢叩见殿下。”
夙延川点了点头。
闻藤是被归骑的人接了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顾瑟生病的消息,此刻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她试了试被里,就和闻音带着小丫头们换了被褥。
夙延川多看了她一眼,把怀里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放进了被子里。
又叮嘱道:“有什么事,务要速速来报我。”
才出去了。
柳鸣羽也跟着离开了。
闻音悄悄地缓了口气。
闻藤不免道:“怎么怕成了这样。”
闻音道:“殿下气势实在怕人得很,也不知道咱们姑娘怎么胆子这样的大……话又说回来,殿下待我们姑娘是太好了些,让人心里头都有些发慌。”
闻藤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这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惹出祸事来。这些话也是你说得的。”
闻音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闻藤查看了一回顾瑟的情形,见她睡的香甜,才起身收拾自己带来的小包裹。
闻音见她从包中取出一枚厚厚的信封放在了顾瑟的妆案上,奇道:“这是怎么?”
闻藤道:“是谢道长给姑娘寄了信来,送到了府里,我想着不知信中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索性带了来。”
炕上的顾瑟忽然发出低低的一声嘤咛。
两个人都围到了顾瑟身边去照料,谁也没有再去管那封信。
※
云弗进了杏藻园的大门,走上杏花夹道,看着满眼的花树,心中就有些感慨。
顾家的几位女主人中,老夫人钟氏擅于莳弄花草,也喜欢把院子布置得花木成荫,所以樵荫堂一年四季都有些新鲜的颜色。
云弗自己喜欢山石,彤霞院里布置了数枚清奇嶙峋的湖石,兼有书画大家顾九识的布局,假山流水,自有一番峥嵘气象。
二夫人蒋氏门第略低些,刚嫁过来时行事有些畏缩,只管学着老夫人和妯娌的模样。但北地湖石难得,蒋氏后来就只在院中堆起花来,好在顾府花房得力,不谈做成景致,倒也热热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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