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旱灾也罢,这蝗祸也罢,原本都不是她这样幼嫩的肩膀该承担的责任。
他心里就沉沉地叹了一声。
他的沉默反而让顾瑟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杏子眼清凌凌地看着他。
夙延川对上她的眼睛,就有些无奈。
他动了动嘴角,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滚,最后却只是道:“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只管教惊吾去向折冲都尉要些人来。”
开原府的折冲都尉冯异,是庆和帝的心腹。
越惊吾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从他手中要出兵来,还是用作保护顾瑟这样的用途。
夙延川心里自然也清楚。
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冯异挪一挪位置,换一个听得懂越惊吾说话的人来了。
顾瑟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那些之前不知在何处滋生的,支离细小的委屈,都在这样一句听来平淡不带语气的的话里烟消云散了。
她轻声道:“臣女家中常有书信催促归家,想来在开原也不会停留多久了。至于家父那里,开原府自然有府尹杜大人做主。”
夙延川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听着她柔声细语地道:“冯大人深体上意,劳苦功高,臣女这里不过都是些小事,就不必多加打扰了。”
开原是大燕朝龙兴之地,自古又是兵家要冲,与帝都相为佐辅,因此主官人选一直十分敏感。
如今的文武主事,府尹杜先贽、少尹顾九识、都尉冯异,都是庆和皇帝的亲信之臣。
夙延川要对这个位置动手,反应最激烈的也一定是庆和帝本人。
而最高兴、最乐见其成的,则只会是那个被封在易州数年不得翻身的皇二子、秦王夙延庚。
为一桩小事而亲痛仇快,似乎不该是夙延川该做的决定。
顾瑟说话的时候,水一样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
——他一直很保护她,是一种近乎不计后果的、本能一样的反应。
无论是在梦里的五年,还是从相逢至今,真真切切的相处里。
所以,顾瑟不能确定他是真的有其他安排,还是只是这一刻忽然做出的决定。她总要劝阻。
夙延川听得懂她话语间的深意,也听得懂她的拒绝和劝谏。
顾瑟抿着唇,眉目间有些严肃的样子,但她目光如水,容色温软,落在夙延川眼中,只是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道:“你无须在意,便是因为他这几年劳苦功高,才正该论功行赏。”
顾瑟却心头一跳。
夙延川语气温和,十分的轻描淡写,然而话说到后面,却隐约有些肃杀凌厉之气,让她心中生出些不祥之感。
——太子这个样子说话的时候,越是温和,越是要有人见血。
她张了张口,夙延川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反而问她道:“你可知道这一回来刺杀你的是谁的人?”
顾瑟微一沉吟,慢慢道:“大概是易州的那一位罢。”
她之前已经沐浴更衣过,原本随身带着的东西就都收在了一处,她从匣子里翻了翻,果然找出那封越家二叔写给越惊吾的信笺来。
她道:“这封信用的纸不大对劲,我也是由此生出的猜测……”
夙延川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信略略地翻了翻,就道:“越止戈这一回也被擒下了,他随身带了一点东西,若不是惊吾机灵,这一次大约要折在里面。”
他言辞清淡,像是刻意地不想顾瑟关注,但顾瑟已经敏锐地问道:“所以越止戈此来,并不只是受秦王的支使,而是有备而来,一心要对惊吾下手?”
夙延川敛眉。
这些骨肉相残、至亲阋墙的事,说来或许淡然,听者总要唏嘘。
他本不愿让顾瑟知晓。
他微微地斟酌了片刻,正要开口,门口忽地传来砰的一声响动。
第29章
※
夙延川喝道:“是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心里头竟然有些微的、松了口气一样的感觉。
门口就有个同样披甲的高大身影闪进来, 身后还跟着守在门口的闻音, 跪在地上请罪:“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是在战场上善后收拾的李炎,刚刚回来复命,听说太子在这里, 想也没想地赶了过来,和迎上来要拦他的闻音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处。
夙延川轻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李炎摸了摸头,又给闻音赔罪:“是末将冒失,伤着姑娘,十分对不住。”
闻音心里头还在怦怦直跳着。
她一直守在门口,就是因为怕进来什么人撞见了顾瑟和夙延川独处, 于名声有碍。
这时见来的是夙延川的部下,方才稍稍安了心。
她屈膝还了一礼, 道:“将军折煞奴婢了。”
顾瑟已经将目光转了过来,温声道:“可伤着哪里没有?”
闻音道:“奴婢没什么事, 姑娘太挂念了。”
顾瑟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欲留在这里听李炎同夙延川回话,便道:“殿下有事,臣女先告退了。”
夙延川却道:“你只管在这里歇着,什么都不必操心。晚些时候我们就回城去。”
一面向李炎招了招手, 带着他出去了。
两个人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门外,闻音才小小地嘶了一声。
她道:“姑娘,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顾瑟闻言亦摇了摇头。
她心中有些猜测, 但却不合说出口。
闻音她看顾瑟神情间有些怔怔的,想了想,问道:“姑娘要不要小睡一刻?这一日实在是太辛苦了。”
顾瑟回过神来,却道:“罢了,这里睡也睡不安稳的。”
她道:“你去……”要说“拿了我笔墨来”,想起这里是郊野农家,才住了口,转道:“我们去看一看小越。”
夙延川言辞间太过语焉不详,她到底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放的下心。
※
顾瑟过来的时候,夙延川、越惊吾和柳鸣羽都在屋里。
天近黄昏,室内的气氛有些沉凝。
夙延川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顾瑟,微昏的光线里,她像是颗莹莹的夜明珠似的,明媚又柔和。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瑟不意他也在这里,想到分别的时候他叮嘱她“只管歇着,什么都不必操心”,就抿了抿唇,有些赧然地走了进来。
夙延川就对她身后的闻音吩咐道:“给你姑娘端个凳子来,再去要个椅袱垫着。”
这样的细致。
顾瑟就感受到柳鸣羽端详的视线在她身上一触而收。
她不以为意。
柳鸣羽是夙延川的心腹医官,家学渊源,熟谙跌打和妇儿。
在梦里,她后来的脉案都是这位小柳太医掌持的。三日一诊的平安脉,让她对这位年轻的太医也已经十分熟稔。梓
她的视线落在半躺半靠在炕上的越惊吾身上。
少年正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把原本横在腰间的被子拉到肩膀上去,不知道是抻到了哪一块伤口,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额角绽起了一条青筋。
顾瑟道:“还不老实的呢,这会子晓得遮盖了,难道我不看见就不知道了?”
声音不疾不徐的,却有些严厉。
越惊吾就有些讪讪的,一面道:“阿姊,我晓得错了。伤口丑的很,你不要看了。”
一面就把求助的目光往夙延川的方向投过去。
小少年受了伤,脸上白惨惨的不见血色,而他又生得实在秀丽,也许是同顾瑟一处久了,连眉目都有些微的相似,尤其是这样示弱起来,让夙延川心里就有些不落忍。
少年从七岁就被家里送到东宫来,跟在夙延川身后,隔了八、九岁的年龄,就和他的子侄似的。
而顾瑟虽然只比越惊吾大了一、两岁,但也许是因为这几年里一手操持越惊吾于兵法上的课业,对着小少年的时候看上去也颇有威严,亦姐亦母一般。
她在夙延川面前有时娇憨,有时温顺,都是小女儿情态,从没有这样的严厉。
这个样子的顾瑟,让他心中微微动了动,清了清嗓子,道:“瑟瑟。”
——他鲜少唤她名字,他们相处的时候,顾瑟的视线常常追随着他,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意思。
不过这个时候顾瑟注意力全在越惊吾身上,夙延川也只能叫她一声——他偏不肯叫“顾二娘子”,仿佛听起来会有些生分,比不上越惊吾唤“阿姊”的亲昵,就输了什么似的。
顾瑟果然回眸看了过来,她道:“殿下,您同我说惊吾只受了一点伤。”
就有些她自己没有察觉的埋怨和娇嗔。
柳鸣羽端起了手边的杯,眯着眼睛品茶,权当自己不存在。
夙延川又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似的。
他早早养出威严,又向来说一不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但又偏偏甘之如饴。
越惊吾眼睛微微转了转,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暗流。
他立刻把被子规规矩矩地盖好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乖巧不过地道:“阿姊,川哥也是怕你担心,我当真并没什么大碍,只是瞧着吓人些,不过都是些皮肉之伤,养一阵子就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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