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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太子妃起居录/五十弦 (绮里眠)


  呼啸的风里似乎裹挟着刀刃相撞的声音。
  被卫护在中间的黑衣少年闭了闭眼,一贯清冽的声音微微嘶哑,道:“家里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旁边的侍卫沉声道:“午间的时候,越大人连发了五、六道讯号,都没有得到回应……”
  顾瑟大恸。
  在考虑到越二叔送来的信可能有问题以后,他们作出了许多猜测。
  联系到越二叔所用的信笺是来自易州的贡品,和那个封地在易州、近几年一直小动作不断的王爷,顾瑟和越惊吾一致认为越止戈可能已经投向了秦王麾下。
  开原府是易州的咽喉之地。
  顾九识掌控下的开原府,这几年一直牢牢地扼着易州的命脉,让夙延庚几乎喘不上气来。
  越止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他发出一封邀约?
  越惊吾担心是夙延庚走不通顾九识的路子,或是发了什么疯,要从毫无反抗之力的顾瑟身上下手。
  所以才会有他二叔调他离开的这一步棋。
  而迟迟得不到府城里留守的侍卫的消息,又让他生出新的、更不祥的猜想。
  他安排顾瑟乔装成斥候,与车队脱节,由几名心腹护着单独行动。
  而他扮成顾瑟坐在马车里做诱饵,等着鱼儿上钩。
  顾瑟心中无限痛楚。
  越惊吾在她心里,与亲弟弟一般无二。
  最初也许只是因为,这样像她的弟弟阿璟一样珠华玉蕴的少年郎君,也和阿璟一样悄无声息地凋零在少年时。
  后来数年相处,几回生死。
  她心里年龄较同龄人更长,几乎就像是看着越惊吾慢慢长大一样。
  越是这样,梦里越惊吾的早逝就越让她如一颗巨石悬在心上。
  他这样等闲二三十人不能近身的少年郎,谁可杀他,谁能杀他,谁会杀他!
  所以越止戈的信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才那样的担忧,由心底里生出的恐惧。
  顾瑟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身边的侍卫低声提醒她:“姑娘,我们尽快走吧。”
  顾瑟缓了缓呼吸,却摇了摇头,道:“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城。”
  她道:“如今府里一直没有回信,极可能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可能我父亲也出事了!”
  ——顾九识这几天里的安排,本来是要应杜先贽的邀约,去与开原府的豪绅、乡老们聚一聚,彼此拿出个共赈时灾的章程来。
  顾瑟微微地沉吟。
  不知道府城里的情形,她身边如今只有四个心腹,若是城中大势不再,他们此去就是送鱼入网。
  但不进城,顾九识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彼此的消息割裂开,也绝不是定计。
  她按着马缰,举目四顾,竟罕见地生出一丝茫然的心绪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大路上,忽然再次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侍卫们把她围在了中间,脸上都露出有些紧张的神色。
  有人忽然道:“这是军中的马!”
  “这个声音,是蹄铁抓地的声音,而且蹄声这样的整齐,绝不是寻常的军伍。”那个侍卫面上有些苦涩,他对顾瑟道:“姑娘,我们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如果他们是来找我们的,那您就先走,找个农家暂时躲一躲……”
  他抬起头来,看着顾瑟。
  顾瑟却遥遥地望着那一行黑色的洪流,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愕然,和他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第28章
  ※
  顾瑟轻声道:“这当然不是寻常的军伍。”
  她忽然策马向前。
  跟在身后的侍卫追了上来, 焦急地道:“姑娘!若是惊动了他们, 您的安危如何保证?”
  顾瑟回过头来。
  侍卫看见她目光明亮而微微带着笑容的脸。
  她策马疾奔, 一边从腰间的束带里抽出一只当时鬼使神差地塞进去、从未想过会派上用场的小玩意。
  清唳的哨音响了起来,三声长、一声短。隔了片刻,又响了一遍。高高的天空里,雄鹰忽然振起翅膀, 向下盘旋飞掠。
  李炎几乎是下意识地高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喝道:“列阵!”
  奔驰的马群毫无滞碍地停了下来,三百归骑以伍为单位,在几息之内就搭好了接战的姿态。
  而后李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夙延川的方向——
  太子并没有吹响令哨。
  太子蓦地回过了头。
  黄尘古道,浩浩长风。
  满身尘埃的少女摘下了口中的哨子,遥遥地望着他的方向,面上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
  ※
  闻音再见到顾瑟的时候, 人还站在门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顾瑟微微地笑着看她, 道:“这是怎么了,可受了伤没有?”
  闻音没有受伤。
  越惊吾知道她是顾瑟看重的近侍, 特地点了高昌护着她。乱战之中,她被护得尚算周全,但满地的血水和厮杀的场面,依然让闻音战栗难以自止。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意。
  闻音回过头, 就看见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踏进了门。
  他穿着黑色的软甲,身形如长枪一般挺直,眉目峻刻而眼神酷烈, 只在她身上一掠,就让她几乎站不稳身体。
  闻音知道这个男子。
  那个时候,越惊吾已经杀红了眼。
  而这个男子带着人抵达战场的时候,只是在他后颈上轻轻一格,就把人制服了,丢给身后的甲士,说:“看好他。”
  ——无论是那个从尸山血海里抽刀的小越郎君,还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都让闻音心生觳觫。
  她深深地垂下了头。
  夙延川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他身材高大,踏进门的时候甚至要低下头才能不撞到农户看上去并不逼仄的门楣,而他进了屋,整个屋子里就顿时张满了一种无形的气场。夕阳的余晖艰难地渗进厚厚的窗纸,堂屋里一时竟有些晦暗。
  顾瑟在他进门的时候,就站起了身。
  距离他们上一次面对面地相见,已经过去四年。
  她从一个小矮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夙延川也在这四年里,变得更高大、更强悍、更内敛。
  四年前还能在他身上偶尔看到的,那种削薄肩脊和青涩眉宇带来的少年气已经全然消失。
  如今再度站在她面前的夙延川,已经无限接近于顾瑟的梦里,那个成熟而强势的男人的形象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
  夙延川也在看着她。
  他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这个女孩儿在远离京城的开原府,也像一朵花儿一样,静悄悄地绽放了。
  她就像很多年以前太后养过的一盆兰草。
  在无边锦绣,万丈红尘里,它生得倔强又灵秀,一样都是被精心地供养着,它偏要生得比别的花儿都多一番恣意,让人一眼就看得到它。
  而后来太后把它放在了太液池边上的山石隙里,隔了六、七个月,再去看它,它嶙峋又桀骜地支着剑一样的叶子,在支离的枝顶上,竟然开出了细碎的花儿。
  而人只要被它一霎入了眼,就再难看得到别的花。
  夙延川微微敛目。
  他道:“怎么……”
  顾瑟也开口道:“殿下……”
  异口同声的两句话,两个人都住了口,目光在空中一碰。
  顾瑟道:“殿下请说。”
  夙延川道:“你说吧。”
  又是同时开口的两句话。
  顾瑟垂下了眼。
  夙延川揉了揉额角。
  他声音温和,道:“顾大人那里,我已经使斥候入城探查,你不必担忧。惊吾没有大碍,受了一点伤,柳鸣羽在给他看诊。”
  他知道顾瑟最挂念的就是这两件事。
  不然也不会刚一见面,他都没来得及把她安顿下来,就被催着去救人。
  所以他从战场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就先进来见她,也是为了给她带个消息,让她能够安心。
  顾瑟接收到了他未宣之于口的用心。
  她抿唇道:“那就好。”
  她确是吁了一口气,注意到他灰黄的尘土和暗紫的血迹披了满身,温声道:“刀兵无眼,殿下可有受伤?还是叫柳太医先位殿下看一看才是。”
  夙延川不大在意地道:“我没有事。”
  他抬起眼看了顾瑟一眼,道:“你也是真的大胆,只带着这么一点人,就敢在城外到处乱走。”
  语气有些重。
  顾瑟抿了抿唇。
  她眉目低垂,从夙延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扑朔的眼睫,掩着白皙而缺少血色的脸颊。
  她受了许多惊吓。
  他心里有这样的明悟,但就随着她的无言生出些说不出的躁郁。
  他抬起手把掌中的马鞭丢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而顾瑟已经在不长的静默之后柔声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女往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她这样的温顺,让夙延川心里的郁气说不上来地消散了,心头翻涌而上的歉疚和疼惜。
  ——她原本也只是一个娇娇的,和所有名门淑女一样金尊玉贵地养着,凡事都有大人撑着,只需要考虑裙子够不够鲜亮、妆容是不是时新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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