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苍白的、雷鸣般的雨声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追在顾瑟身后的两个人腿上都有些伤,但毕竟是两个成年男人,追逐了这一会时候,其中一个已经把那柄刀用力掷了过来:“哪里走!”
刀尖刺破雨水的声音在她身后,她甚至感受到那种与秋雨不同质的冰冷就要在下一刻割裂她的肌肤。
但那阵马蹄声也已经越驰越近。
一只脚忽然陷进了草下的泥泞里,顾瑟脚下一软——雨中的奔跑,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几乎是有些绝望地抬起头,向前伸出了手。
那只手被一只麦色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
倾盆的大雨里,夙延川黑衣白马,纵马而来。
他面沉如铁,握住了顾瑟的手,臂上肌肉绷紧,用力一拉。
顾瑟只觉得身体一轻,腰背被轻轻一撞,已经落在夙延川的身前。
第19章
※
顾瑟跌坐在马上,硬质的马鞍硌得她微微向后仰,撞进一个冰冷的,带着血和雨水腥味的怀抱里。
握着她的那只手臂几乎是同时就收紧,紧紧地箍住了她。
眼前忽然一黑,一只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夙延川低声道:“不要看。”
雨水冰冷,怀抱冰冷,他的吐息却是热的,吐字时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的身上,让她用力地点头,深深地战栗。
然后是机簧弹动的声音。
她听到两次机括转动的声音。
然后马向前走了起来,等到他们已经远离了原地,掩在她眼前的手才放了下去。
身后忽然一空,顾瑟有些慌乱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夙延川道:“别怕。”
他虽然嘴里说着叫她不要怕,但顾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难看的面色,嘴角紧紧地抿着,他该是想要安抚她的,可是竟连一个皮上的笑都挤不出来。
但他的动作却轻柔。他抬手解下披着的斗篷覆在她的身上,对他来说合身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太过宽大,几乎把她整个人裹了两圈。
顾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空隙里挤出两只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夙延川。
他的脸色稍稍地好转了一点,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问道:“你一个人?你的侍女呢?”
顾瑟微微地打了个颤,道:“她还在我们躲雨的山洞里,她……她为了救我……”
她仰着头看他,眼中全是恳求。
夙延川道:“你们一共遇到了几个人?”
顾瑟道:“就是这两个人……我怕闻藤受了伤,殿下,她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救我。”
夙延川闭了闭眼。
他以为她的恳求是求他去救她的侍女。
可是,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他才能看懂她在为什么求他——
她是在告诉他,她的侍女很忠诚,请他不要降下责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大雨里夙延川微微低头看她,目光冷峻而沉凝。雨水流过他线条凌厉的眉额、脸颊、下巴,又落在她握着他衣角的手上。
夙延川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指覆在掌下。
他的皮肤初相触时也是冷的,但贴着片刻,就会感受到骨肉里的热度溢出来,暖住了她。
他声音沉沉地开口道:“好。我让人去找她。”
顾瑟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衣角。
夙延川低声道:“我先带你回去,你不能再淋雨了。”他喉间滚动,像是极压抑,温声道:“你也乖一点,好不好?”
※
山道上风急雨骤,一骑快马从帘幕般的大雨里疾驰而来。
廊柱下抱着臂的顾九识快步向前,走到门廊的最外头,整个身子几乎要倾到雨里去。
跟在他身后的谢守拙立刻替他撑起了伞,低声道:“世叔,秋雨寒凉,您不要也淋湿了。”
顾九识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谢守拙大恸。
他自己都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顾瑟还那么小。
他怎么能放她一个人上山?
他心里像有一把刀子在反复翻搅。
可他甚至什么都不能去做。
整个望京山都被太子的亲卫封锁了。
为首的那个青衫少年,在他提出想要进山去寻找顾瑟的时候,就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他想要强闯,却被那个少年一箭射穿了衣袖。
谢守拙心中翻江倒海地痛着。
那骑骏马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夙延川翻身下了马,没有接顾瑟向他伸出来的手,而是探臂握在她腰上,轻轻一提,将她抱了下来。
顾瑟被他的斗篷裹着,站在地上的时候还有些磕磕绊绊的。
顾九识已经蹲下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顾瑟脖颈间被雨水浸得湿冷的皮肤上就忽然滴上了温热的液体。
男儿落泪。
顾瑟从来没有见过顾九识流泪。
但那温热只是刹那,顾九识已经放开了她,牵了她冰冷的手,道:“你的丫头一直给你看着水,先进屋去盥沐吧。”
除了微微泛红的眼眶,顾瑟几乎要以为那一点热意是她的幻觉。
夙延川从后面走了上来。
顾瑟回过头看着他。
雨声中又有一片马蹄声从远至近。
她想问“是不是闻藤他们回来了”,却被他轻轻推了一把,催促道:“快进去。”
顾瑟只是迟疑了刹那,就顺从地离开了,身影隐没在门扉里。
越惊吾跳下马来,快步走到夙延川身后,道:“殿下,山中计有死士七十四人。”他低着头,神色淡漠,齿颊含冰,道:“遵殿下之命,俱杀之。”
夙延川颔首。
风雨中一队一队的黑甲骑兵渐次归来,一具具尸首堆叠在山道上。苍茫的大雨冲刷着血水。夙延川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他道:“都送到老二的院子里去。免得他回头找不到人,要来找我哭。”又伸手一指:“这个却红刀,送到西市去,告诉江骄阳,孤等着他的谢礼。”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顾九识就一直静默地站在一旁,就像是既没有看到太子身边比禁军还要精锐的卫士,也没有看到太子公然杀人、威凌兄弟的一幕。
夙延川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孔上一扫而过,道:“顾卿,孤与你有话说。”
※
顾瑟洗过了澡,闻音用干布巾为她吸去发上的水,又拿篦子替她通头。
她却提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写着字。
顾九识敲门进来。
他看着闻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闻音担忧地看了顾瑟一眼,屈膝退了下去。
顾瑟站起身,急急地问道:“父亲,闻藤回来了吗?”
顾九识安抚地道:“她已经被带回来了,殿下带的太医给她看了脉,只是腰腹受了些伤,有些内淤,性命、神志都无碍,将养些时日,你若是想要她,仍可回你身边侍候。”
顾瑟才吁了口气。
梦里,闻藤和闻音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着她。
她做了那样一个梦,这一生有了许多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却并不想因为这些变数,而让原本好好地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受到折磨。
顾瑟解了心事,就注意到顾九识神色间有些异样。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试了试水温,倒了一杯清水,放在顾九识面前的桌面上。
顾九识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阿苦,你与殿下见过几回面?”
顾瑟道:“当日也是在望京山,我被殿下所救,是第一回 。后来表姐过生的时候,在姑父府上,又见过一回。”
顾九识看着她的神情,慢慢地问道:“你觉得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顾瑟觉得父亲这话来得莫名。
她仰头看过去。
顾九识面上平静,目光却严肃。
顾瑟就想了想,审慎地道:“殿下有雄主气象。”
顾九识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顾瑟是真的被问得有些迷惑。
顾九识看着她露出困惑之色的小脸,这一次没有再问下去,他站了起来,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意,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只管叫丫头来找为父。”
※
顾九识从顾瑟的房间里出来,沿着楼梯登上了阁楼。
太子夙延川换回了上午他刚见到的时候穿的玄色广袖衫,斜斜倚在栏杆上,目光垂落下去,面上一片淡漠之色。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道:“顾卿,你来了?”
顾九识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一列黑衣甲位就冒着雨守在那座小院的墙外,而原本清幽、植兰花木的院落里,齐齐整整地码着太子的回礼。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屋子紧闭的门窗,连窗屉也密密的落了下去。
顾九识极轻地嗤了一声。
夙延川忽地笑道:“顾卿,原来你也会讽人。”他侧头看过来,狭长的眼睛里又恢复了从前那种似有似无的暗光:“孤还以为顾卿是如玉君子,光风霁月。”
顾九识不动声色地道:“如今殿下亦知臣只是个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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