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漏了口风,金吾卫中传言,他俩人争抢舞姬远不止一次了。
只有刘队正苦兮兮的知道大家都错的离谱,他知道答案,可是他不敢说。
第46章 棒打鸳鸯
谢潺将裹了兜帽锦氅的袁醍醐秘密护送回城东盛业坊袁宅,袁醍醐入门之前,依依不舍回身遥望一眼。
谢潺目送她入了门才转身离开,面对守在远处的崔湃,拂袖而去。
月光照在宅院的外墙,有了倾斜的角度。
崔湃望着天上的满月,回想起怀德坊撒红节回来的那个晚上,他背着她一起看星海辽阔,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从此每一个暗夜,他的心中都有了明亮的光,温暖了心房。
坊与坊间漫长的路上,他并不孤独,因为她心里有他。
侧门而入的袁醍醐才步入内院便看见她父亲袁训领着袁光逸站在庭院中。
她拢紧大氅不敢让袁训看见她一身舞姬的装扮,惊慌中她哪里知道自己脸上的妆容和异域的发式已经出卖了她。
仆从手中的提灯照亮了袁训严肃的脸。
因是跟随母亲久居洛阳,父亲觉得亏欠自己,在袁醍醐有记忆以来,从小到大父亲对她都是有求必应,从未生过气、动过怒。
袁光逸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漠脸,让她自求多福。
袁醍醐踌蹴开口:“阿、阿耶……”
“五郎为了你甘冒犯夜之险!宵禁之后寻了你几次?!你真当你阿耶眼花耳聋?”
袁训的声音响起,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这就是你娘在洛阳教你的规矩?好个汝南袁氏的贵女,任性荒唐!让长安人嗤笑。”
袁醍醐慌了神,父亲好似真的动了肝火,他从来没有指责过她的娘亲。
她也知道她今日扮做舞姬实在荒唐,可是其中缘由她更说不出口。
袁醍醐才想上前一步讨好一下她父亲,往常这招最管用。
“即日起,女郎禁足于府邸,未经同意不得外出!”
袁训旋身离开,没有回头。
“阿耶!!!”
袁醍醐震惊大喊,不敢置信。
袁光逸立刻示意仆从们将袁醍醐速速搀扶回自己院落,莫再去惹袁训生气。
————
长安的天空云卷云舒,流云飞舞,云的影子映在庭院,一半暗,一半明。
和风拂面,竹帘轻摇,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
袁醍醐身着襦裙,披散着头发躺在凉亭矮榻上,一旁放在下了无数回合的弹棋,自己和自己下棋。
因是出不了门,终日里无事可做。
往日她和崔湃之间靠着阿水传递消息,如今也断了音讯,她想崔湃应该发现异常了吧。
女侍呈上剑南道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连枝带叶,放进冰鉴里镇了,带着几分凉意,晶莹剔透又无比甜蜜。
袁醍醐想起金吾卫内侧院中,她与崔湃谈论舆图的场景,想起无数个她安静看着他处理公务的下午,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记得那么清楚,她很思念他。
大案待查,最近他很忙吧?恐怕也顾不上她了。
袁醍醐突然很失落,连往年最爱的荔枝好似都提不起她的兴致。
袁醍醐拿起一颗荔枝正准备上手剥开,目光却被另一处吸引。
她仔细看了看琉璃高足碟中打底的叶子,拿起一片对着光,掌状五裂,宽度略大于成人手掌。
是枫叶!
连续数日,她竟然没有注意打底的是枫叶!
为什么要用枫叶打底?前所未见。
以涪陵郡为起点的子午道,有路通于巴郡的米仓道,是绕开剑门关的古蜀道。
这是她和崔湃讨论剑南道舆图时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巴蜀和秦川之间崇山峻岭,恰恰多出枫叶。
袁醍醐半坐在矮榻上,找来女侍威胁她若是不说实情,便寻个理由逐她出府。
“谁送的荔枝?”
女侍俯身,颤颤巍巍悄声说道:“这些时日都是中郎将送来的荔枝,家主不让告诉女郎。”
“他,来了很多次了吗?”
父亲竟然故意瞒着她,
只到从女侍口中亲耳听到崔湃连续数日前来,每次都等到日落离去,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他一直都在找她。
“现下还候在前院厅堂中,谁人都劝不走。”
说一句也是说,女侍终究道出了实情。
脑中炸了白光,袁醍醐轰然起身,疯了似的穿过庭院往前院跑。
沿途的仆从被她不着边幅的模样吓到,都不敢拦,嚷着速速通报家主。
————
回廊的尽头,厅堂的正门处,独立崔湃绯红圆袍的英武身影。
袁醍醐的心都要跳出胸口,女侍说他来了数日,每次都等到日落才离去,女侍说他候在厅堂中,谁人都劝不走。
前院四下无人,没有一个伺候的仆从,父亲居然就让他一个人在袁家这样站着。
他明明是天下盛门清河崔氏的子弟,他明明是金吾卫中郎将,正四品的军中大员。
他本不用承受这样的羞辱。
袁醍醐扑了上去,从背后抱住崔湃的腰。
崔湃挺拔地站姿,僵直了背,背上感受到一阵温热,他拍了拍袁醍醐扣紧的手背,转过身去,擦去她满脸的泪痕,略带抱怨,“怎么?今天才发现荔枝是我送的?”
涪州的荔枝,巴蜀与秦川,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枫叶便是他们的暗号。
袁醍醐只能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委屈他了,为什么自己这么笨!
崔湃本来想再揶揄她几句,可是看着她披头散发,看着她赤|裸的脚,看着她满是歉意的大眼睛,他忍不住抱紧她。
“不委屈,我愿意。”
只为了见她一眼。
袁醍醐哇的一声哭出来,抽泣着:“崔,崔湃……你,是不是,傻……”
崔湃心满意足的抱着她,挨着她的鬓角,温柔说道:“澜之。”
?
“我的字。”
男人的字,愿亲密之人唤之。
……
遥远的记忆并不清晰,满身伤口的斗殴少年,血迹侵染的衣衫,迷路的女孩哭唧唧地站在他身前,少年想把她吓走。
女孩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凶恶。
小哥哥,不要打架哦,会痛哦。
你,是谁?
我是谢梵境的女儿哦。
他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在没过脚踝的雪地中,我叫澜之。
终是被寻她的随从接走,女孩回过身来朝少年不停挥手。
我记住了,澜之哥哥。
风雪凌冽,少年擦掉嘴角的血迹,孑然而立。
自母亲过世后,他第一次感受到单纯而没有企图的温暖。
“你是……澜之。”
袁醍醐捧着崔湃的脸,轻轻摸了摸,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随母亲从洛阳返回长安和父亲共度上元佳节,也是第一见到小小的袁光逸。
小小的她不能理解父亲的爱为什么要分享给另一个小孩,吵闹着冲进人群中,一个人在陌生的长安迷了路,她有家却好似无处可归。
直到她害怕地看见暴戾的少年在街角斗殴。
少年打赢了,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背巷。
主街人声鼎沸,团圆的上元节却与他俩无关,上元节的灯笼和面具让这座城市看起来光怪陆离,女孩包着眼泪却知道有个人在保护她。
到洛阳后,她也派人去长安南城的里坊寻人,得到的答复却是坊中没有澜之这个人。
……
只因当初遇见一瞬间
命运从此转一圈
想去牵感情线
偏偏天不随人愿
如果不是匆匆的离别怎会拼命想再见
可一路太艰险不巧我们都沦陷
漫长的夙念回荡在心间
多想念多少年缠绕多少遍
遇见你一刻才知初心不变
崔湃,澜之,水波相击,笑看波澜。
————
主事命仆从不得上前,将前院厅堂中的场景禀告给水榭中正在弹棋的父子。
关于自家阿姊的男女□□,袁光逸听得几分尴尬,可是父亲并没有让他回避,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坐在这里。
袁训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女大不中留哟,竟被崔家小子拐了去。”
袁光逸手中握着红子,不解地问,“阿耶又不准备帮打鸳鸯,何必为难中郎将,落得个恶名。”
多此一举?
望着前院的方向半响,袁训弯起嘴角,认真说道:“当然要棒打鸳鸯。”
正在研究棋局的袁光逸以为自己听错了,挠了挠耳朵。
“什么?”
点了点棋盘上的布局,袁训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不棒打鸳鸯,怎能让他们证明情比金坚?怎能让他们珍惜彼此?”
袁光逸服气,觉得袁仆射老谋深算,好有道理的样子。
正发着愣,己方的棋子已经被他阿耶弹掉一颗,袁光逸完全没有察觉到他阿耶的埋伏。
袁训纵观棋局,“不棒打鸳鸯,怎能让谢梵境知道她女儿遇上了烫手的麻烦?”
袁光逸盯着他阿耶,觉得他望着前院,又觉得他望着更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