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挪了挪脚步,沈恪凉悠悠的声音传来:“站住。”
“先下去。”
“站住。”
苏杳杳眯了眯眼睛,怒火有些上头:“好,你不让人下去是吧,我推你下去。”
温言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跟着宁远步入厅内。
沈恪一路被苏杳杳推着,走的飞快,院子里扫洒的丫鬟见状,默默停下手中的活,转身面对着墙站了过去。
“苏杳杳。”沈恪开口:“你究竟想干什么。”
直到行至一处无人的花园,苏杳杳才猛得停下,站定之后绕到他前头,问:“为什么不愿意治腿?人家温言这次来京,就是为了这事。”
沈恪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条凌厉的线,他在气自己来得莫名的怒火,又气苏杳杳,或者是她口中的,“……人家温言?”
苏杳杳歪着头打量他半晌,“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呵,你是我的什么人?”沈恪笑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本王犯得着吗?再者说,我治不治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语气太过刺耳,苏杳杳皱眉。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怜悯。”沈恪眸中闪过讥笑,是对自己,“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而已,一见钟情,本王从不相信。”
“这不是怜悯。”苏杳杳一把攥紧了手心,重来一世,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失落感突如其来,鼻尖有些酸涩,她盯着沈恪一字一顿,稍带哽咽:“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话一出口,沈恪便有些后悔,看着她渐渐红了的眼眶,嘴唇嗡动,涌到喉咙的解释安慰,却被卡得死死的。
周遭寂静无声,阳光从交错的树叶间洒下斑驳的线,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向着花园慢慢走来。
“滚出去!”沈恪转头,不悦地开口。
墙外脚步声一顿,然后渐渐走远。
苏杳杳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听到他模糊的声音。
“你居然叫我滚!”
多日积攒的委屈铺天盖地袭来,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就要往外走。裙摆刚在地上划开一抹弧度,却不想被沈恪一把抓住手腕,冷不防地一扯,苏杳杳左脚踢上右脚,身子斜向一旁倒去。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可以支撑的东西,奈何身边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混沌中,拉着她的那只大手并没有松开,稍稍用力带着她往后扯去。
“嗯。”后背撞上椅背的同时,沈恪闷哼出声,苏杳杳整个人已经扑倒在了他身上。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还握在纤细的胳膊上,闻到一股甜甜的香,他放柔了声音:“不许哭?”
令人安心的淡香被他的体温放大,苏杳杳趴伏在沈恪心口处,哽咽出声:“是你叫我滚的。”
沈恪抬手欲去抚摸她的发顶,举到一半又放下手,心跳有些快,“我不是在说你。”
“你还说我们是陌生人。”苏杳杳内心的委屈无法纾解,心里想什么便脱口而出,“我明明是你的夫人,你最爱的人。”
沈恪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已然没了冰凉,他问:“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你要是敢说,你改还不成嘛,你就完了。”苏杳杳低声威胁,带着重重的鼻音。
沈恪苦笑出声,又再问了一次。
苏杳杳手指捻着他领口的银丝绣花,缓缓道:“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就像我喜欢吃肉,你喜欢吃菜,生来如此,就是这般自然。”
直白的语言,化作最能挑动人心的力量,激得沈恪内心稍热。本早该推她起来的手,鬼使神差般攀上她的肩头。
“你要知道,我虽是个残废,可并不需要任何怜悯。”他半眯上眼角,长睫在眼睑处打下扇子般的阴影,“所以不要打着假好心靠近我、关心我、然后再离开,觉得自己悲天悯人,是在拯救我。”
苏杳杳白眼都要翻上了天,这位仁兄,你真的脑补太多了!
她不舍地撑起身子,站到地上,柔嫩的手一点一点攀上他的脸,“我告诉你,我又不是傻子,为了可怜你就想赔上自己的一生。不管是瞎是残,只要那个人是你,我都喜欢。”
沈恪视线撞入她微红的眼,风将呢喃吹散。
她说:“去治好不好。”
沈恪没动。
她叹气:“不说话,我亲你了!”
沈恪愣了一下,她细碎的发丝垂落,挡住眼睛两旁的光,距离缓缓拉近,他没有闪避。
看着她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唇,带着淡淡的香味贴下来,他张口尝到了她嘴里的甜。
肆意的吻,唇齿纠缠,只在倏忽,又觉久远。
苏杳杳退开些许,指腹轻轻擦掉蹭在他唇上的口脂。
“不是没有机会改变,只是你尘封太久,害怕那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掐灭而已。”
沈恪僵在原地,脑中嗡鸣作响,鸟雀在枝头鸣叫,吵得他迷失的神志渐渐回笼,他握着扶手一按,连人带椅侧身躲开。
“小气。”苏杳杳长叹一声。
沈恪用力抿唇,才能盖住上头一阵又一阵的酥痒,他蹙眉,“你是女孩子。”
苏杳杳瞪他,“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会的你还不会呢?”
沈恪舌尖抵了抵她舔吻过的唇,“自重一点。”
苏杳杳:……呵,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用脚尖踢着砖缝里冒出来的草,缓声道:“反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你总归是我的人了吧。”
沈恪听得此言,想笑又有些无奈,那颗原本笃定的心,复又乱了起来,腿能不能治好还是未知,旁人倒也罢了,只是轮到苏杳杳,他便狠不下心来。
潜意识里,他觉得苏杳杳跟着他就会有危险,最后那场大火,注定会降临。
“既然是我的人,就听我的话,让温言先看看,不行还有医仙谷。”捏了捏拳,苏杳杳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深深吸了两口气,“千难万阻,我陪你。”
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她未曾经历过沈恪的失落,也无法体会到他伤了腿后日复一日的煎熬,世人都在道齐王可惜了,但她却明白,越是骄傲之人,对这种落差,以及别人的同情怜悯,越是接受不了。
腿一日不好,他的心结便一日不会消。苏杳杳理解,所以她愿意等待。
自两人撇下众人离开后,厅内就一直保持着静默无声的状态,惨白的日光从门口照了半片进来,有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被丢下的宁双,宁远几人立在一旁大眼瞪着小眼,而温言则端着茶盏,稳坐在侧,好整以暇品着极品湄潭翠芽。
茶是好茶,人也是有趣。现在这个时候,如苏杳杳这般性子的女子,堪比凤毛麟角,有意思。
“温先生。”苏杳杳重新推着沈恪进门,笑盈盈道:“不好意思,今日便有劳你了。”
温言抬眼,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俏俏,不是说好了,不必客气,叫我温言就好吗。”
苏杳杳余光看了一眼沈恪的头顶,嘴唇颤了颤,还没说话,温言已经摸出药枕,转而对着沈恪道:“先把脉吧。”
沈恪抬手搁到药枕上,白皙的腕间能看到淡青色的脉络。
“王爷,手放松别用力。”温言泛着光泽的指微屈轻扣其上,时不时挪动些许位置,小一刻钟后,他松开手,眉目紧锁略显沉思。
苏杳杳焦急难耐,忍不住开口询问,“如何?能治好吗?”
温言没有回答,反而撩袍蹲下,探手准备去捏沈恪的腿,将要触到时却被他躲开。
苏杳杳神色严肃,看着沈恪苍白的侧颜:“你别闹,好好检查。”
沈恪眉梢渐拧,双手捏紧扶手,终究还是转了回去。
衣摆撩至一旁,裤腿被卷起一半,温言动作一顿,竟与沈恪齐齐回头,开口道:“你回避。”
苏杳杳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恪,怔忡好一下,“为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温言的声音。
“悬壶济世之人,眼中没有男女之分。”苏杳杳大义凛然,说得自己堂堂正正。
“可你不是大夫。”
苏杳杳视线停顿在他脸上,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我将来可以是!”
沈恪拧眉,默默坐直了身子,再不出言阻拦。温言勾了勾嘴角,审视她一眼后,继续开始卷裤腿。
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腿上,刀痕从膝盖骨绕到腿弯,错乱着向下延伸,狰狞可怕。小腿瘦骨梭棱,与他的身形极为不搭,当年那些人究竟是有多残忍,这是故意要毁了人一辈子。
温言伸出手顺着膝盖骨一路往下按捏,指尖贴在伤痕处试探,摸到右腿时,他猛地一怔,“你这是在自残。”
“自残?什么意思?”苏杳杳顺着他的手看去,那里有一个小黑点,因着肤色太白,看起来很是显眼。
没入的钢针顶端血迹已干,想来是刺入有几日了,伤口自愈的过程中,在其上头蒙上一层薄薄的皮。
沈恪没有言语,背后的肌肉却在苏杳杳看过来的瞬间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