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听完丫鬟的回禀,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华晟看在眼里,虽然不甚耐烦,但只能低声安慰:“或许下次来,她会见你。”
华朝抽泣,哭个不停:“南姐姐不要我了。”
华晟重重叹口气:“你从小与她一块长大,有这份情谊在,她轻易不会断掉与你的往来。”
华朝这才止住哭声:“那倒也是。”她擦干眼泪,抬眸望见华晟眉头紧锁,似乎心神不宁。
“哥哥,你是不是在想东街的事?”
“没。”
华朝担忧地问:“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华晟口是心非:“能有什么事。”
华朝笑起来:“哥哥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郑家小郡主没有证据,想来她也奈何不了我们。”
华晟苦笑:“自然。”
华朝身在内院,有些事不方便让她知道。
譬如说那天自东街回去后,深更半夜,小厮来报,府里的马畜家禽全都死了。除人之外,府内活物皆身首异处,血溅得到处都是,守夜的小厮被吓得魂飞魄散。
行凶者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华晟得到消息后,怕惊动华大老爷,并未报官,而是让人悄悄处理。
华晟也曾怀疑过郑家。
只是,这么多年,郑家一向安分守己,从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就算想做,郑家也没有这个本事。华晟将疑心放到令窈身上,细想之后,觉得更不可能了。
哪怕她有宫人太监使唤,也不可能潜入他华府作恶。
华晟这几天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之所以然,一路上听华朝念叨昔日与南文英的姐妹情,更是烦躁至极。
待回到府中,尚未清净半刻,华大老爷又差人来请。
刚到门口,华晟就被华大老爷扔的墨砚砸中鬓角,鲜血直流。
华晟愣住,“爹。”
华大老爷冲过来就是一巴掌甩他脸上:“不孝子!我养你何用!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你在外兴风作怪的时候,可曾想过家里人?我华家的荣华富贵迟早毁在你手里!”
华晟颤着声问:“爹,发生什么了?”
华大老爷怒目相视:“你还有脸问?”
原来华大老爷被人弹劾了。朝中言官以教子无方的理由,列出华晟从前种种错事,加上有人指出华大老爷在汴梁任职期间曾玩忽职守,火上浇油。圣上因此极为不悦。
华晟胆战心惊,颤巍巍问:“爹,那您……”
华大老爷:“多亏你姐姐在宫中求情,跪在德化殿三天三夜,请太后去除她的封号,从妃降为昭仪,为家人赎罪。太后甚是感动,刚好赶上年节将至,太后以正月里不宜重罚的理由劝圣上,圣上这才没有怪罪,只是罚了为父十年的俸禄,降官职一级,小惩大诫。”
华晟呆住:“这么严重?”
华大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事情严重?为父能保住命已是万幸!”
华大老爷为官多年,鲜少与人交恶,如今远在临安,按理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人物,没想到竟有言官盯着他弹劾。他与那两位弹劾他的言官素不相识,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遭此一难。
“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华晟想到令窈,后背一凉,如实答:“除了郑家小郡主,并无他人。”
华大老爷听后,更恼了,拣起地上墨砚,作势就要往华晟头上砸。气了半刻,最终还是舍不得,扔掉墨砚,替华晟擦血,恨铁不成钢:“爹早就嘱咐过你,临安城内,你招惹谁都无碍,只一个小郡主,万万动不得。”
华晟仰头:“她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势力,竟能左右朝中言官?”
华大老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或许是圣上授命。”
华晟:“圣上远在汴梁,怎会知晓临安城的事?”
华大老爷叹气:“罢,往后你只记着,再也不要招她。”不放心,耳提面命:“哪怕她当面扇你耳光,你也要受着,不但受着,还要主动将脸递过去给她打,懂了吗?”
华晟攥紧拳头:“儿子明白。”
华府水深火热,郑府内却一派怡然自乐之象。
被人视作洪水猛兽的令窈此时正在檐下赏雪,今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晚。
柳絮般的飘雪,缀满树木屋瓦。令窈伸手捧雪,想起孟铎新教的诗句:“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
鬓鸦听到她吟诗,甚觉稀奇,搬过熏笼,将令窈抱上去坐:“我知道这首,是杨万里的诗。”
第25章
令窈懒懒斜倚在白铜漆画熏笼上,笑问:“那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鬓鸦摇头:“就只记得这一句。”
令窈招招手, 示意她靠近:“你过来, 我告诉你。”
待鬓鸦将耳朵凑近, 令窈将手伸过去,刚消融在掌心的雪全贴到鬓鸦肌肤上, 她悄声道:“下一句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什么叫美人不胜娇怯。”
鬓鸦猛地被雪冻了脖颈, 一个寒颤跳起来,又羞又气,顿足:“郡主又欺负人!”
说完,她跑到屋前的芭蕉,捧一手叶间的积雪,令窈伏在熏笼上,见她逼近,笑得直喘气, 偏生又装出害怕的模样:“好姐姐,饶过我罢,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鬓鸦一手捧雪,一手叉腰,半开玩笑:“当真不敢了?”
令窈嗤嗤笑:“鬓鸦, 你摆这个阵仗, 像极了太后娘娘, 去年她也是这样训我。”
鬓鸦抛开雪, 拍拍掌心, 围到令窈身边去,端了刚热好的汤婆子暖手,叹息旧事:“去年郡主与太子殿下打雪仗,抛出去的雪团不小心掷中太后娘娘,殿下只说是他投的,太后娘娘不信,瞪了郡主好几眼,吓得我还以为郡主又要受罚。”
令窈将手搭上鬓鸦怀中的汤婆子:“她哪能罚我,她若罚我,她的宝贝孙儿也要跟着一块受罚。”
鬓鸦感慨:“明明郡主也是太后娘娘的外孙女,不知娘娘为何总是为难郡主。”
令窈:“寻常人家家里,外孙和孙儿的待遇,尚且有所分别,更何况是皇家贵胄。她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她。”
鬓鸦噤声,得亏是在临安城,这要是在汴梁,话传进太后娘娘耳中,只怕又要训诫郡主。
院子里的小丫鬟有说有笑从门外进来,鬓鸦问:“怎么才回来?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走在最前方的小丫鬟立马跑过去,掀了绢布,露出绿瓷手托里的东西:“今日南世子过府探望二少爷,给各房捎了礼。”
令窈一看,都是些小孩子玩的玩意,虽然俗套,但做工精良,价值不菲。她随意拣了个玲珑小巧的翠玉空竹,就当是挑完了:“给其他房送去罢。”
小丫鬟:“大奶奶说,南世子给郡主备的礼是单独一份。”
令窈不以为然,随意将东西赏给跟前伺候的小丫头,喃喃道:“也不知道他来找哥哥作甚。”
鬓鸦摆手屏退小丫鬟,低声说:“中午我遇见飞南,他悄悄告诉我,南世子在二少爷跟前提起南姑娘,说自东街遇险一事后,南姑娘担心二少爷的身体,所以托他来问候。”
令窈皱眉,“南文英?”
鬓鸦:“依我看,南姑娘对我们二少爷……”
“不许胡说。”令窈心中郁结,瓮声瓮气:“哥哥今年才十五,身子又不好,就算日后议亲,也得等到二十以后。”
鬓鸦察觉到她闹小情绪,立马转换话头:“待会要去书轩斋,东西都准备好了,只是雪中难行,今日不宜用肩舆。”
令窈没有多想:“那就传让山阳来,让他背我过去。”
鬓鸦迟疑:“他肯吗?”
令窈脸上换了笑容:“他不肯也得肯,我可是他家主人的爱徒。”
今日山阳手脚倒快,没有推三阻四,按时来接令窈。他背了令窈在园子里乱逛,令窈提醒他:“这条路不是往书轩斋去的。”
山阳:“我知道。”
令窈警惕起来:“你打什么鬼主意?”
说话间,山阳已经将她放下。墨绿色的竹林被皑皑白雪覆盖,两三斗枝叶盛满寒冬,林中石亭有人雪中品茶。
山阳故意闹出动静,令窈只来及听见其中一人说:“对了,上次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
另一个是孟铎的声音:“你办事得力,我很放心。”
“那个华家……”
听到这里,再无下文。魏然已经发现她,厉鬼般凶狠的眼神眺过来:“是谁!”
山阳将令窈从竹林间推出去。
魏然一愣:“怎么又是你,小郡主?”
令窈不理他,径直去看孟铎的脸色,解释:“并非我偷听,是山阳他捣乱!”
孟铎走到她面前,拨开沾雪的竹子,伸手将来不及逃跑的山阳揪出来。山阳看向魏然:“大人救我。”
魏然抬手一个爆栗弹到山阳额头:“我与你家主人谈事,你为何作怪,还叫我救你?”
令窈大抵猜到山阳的心思,他或是知晓她上次撞破魏然与孟铎之事,想要重蹈旧事,令她受罚。
真真是个坏山阳。
孟铎对山阳说:“你既有捉弄人的闲工,不如将府里过冬的柴木劈完,什么时候劈完,就什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