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家卖馄饨的,挂着个破烂的招牌,牌子后面缩了个细小的人影,正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骂。
青冢原以为自己跟着车队是穿过华墟林到了大盛,出来一问才知道,这里根本不是大盛边境,乃是成宣国的国土,敢情她不仅没回得了故国,反而越走越远。
打听了一圈,青冢得知城西有个河岸口,常有船只沿河北下,顺水是可以到大盛的港口的,只是冬季河中冰块多,不知道还有不有船出发。
青冢愁的要死,吃碗肉陷比苍蝇还小的馄饨要七个铜板,她不敢要第二碗,把汤喝干净才混了个水饱,捂着一肚子清汤,仰头看着明月,幽幽道,阿弟阿,你可要活着等阿姐来寻你。
不远的某间客栈里,一阵喧嚣。
夜里开始下雪,晶莹的雪花足有手掌大小,一片片落在院中裸身汉子的身上。
汉子一身鞭痕,嘴角淌出血迹,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身后,低头沉默不语。
一身浅色衣袍的年轻公子站在廊下,镶嵌了白狐皮的大氅盖住半张病倦的脸,手中捧着个暖手铜炉,目光穿过茫茫落下的雪花,打在汉子裸露的皮肤上。
这糙汉子不爱洁净,一身污垢,不免使他想起早上那细腻的肌肤来。
一件可心的玩具,就这样逃了,实在有些可惜和窝火。
九公子摇头,觉得十分无趣。
“算了,给他个痛快,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以为偷了我的通关文牒我便回不去了?师兄啊师兄,你还是太小瞧我了。”
第6章
“散开,都给我散开!”
在西河岸等待了半月有余,青冢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艘船。
想当年她也见过些世面,繁华景致,精美器皿,见过用过使过,可是像这样华贵的大船一靠岸,还是让青冢由衷感叹一声,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精致的木帆船。
青冢一面感叹,边跟随岸边其他等船的人,一起往船边靠去。
想要蹭船回大盛的远不止青冢一人。
船上下来几个水手,他们要去市集上采购物资,五大三粗的水手叼着竹签剔牙,连正眼都不看这些人,招呼叫花子一样,粗声粗气地将人群驱散开。
“东家说了,谁也不带,你们都起开!远点!”
青冢被人群挤到了角落,好几次险些被人挤倒,她纤细的身形在人堆中很容易吃亏,为了不被挤出去,她不假思索的握住了前面一位大哥的胳膊,大哥走得快,身形又魁梧,回头蹙眉瞄了青冢一眼。
“呵呵。”青冢连忙赔笑,好在那大哥人长得不咋地心思倒还不错,没谴责青冢这种“借力气”的行为,反而加快步伐冲到了最前面。
那几个水手走得也快,到了市集附近,已经有大半的人选择放弃,其中一个水手回了头,伸出拇指和食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老子有钱还在这等船!”
被青冢扯了一路的大哥怒气冲冲,猛然站住。
那水手的意思很明显,这船只是临时靠岸,不带人,可如果有钱的话,不可能也能成为可能。
剩下的人中,见此情此情,又走了大半,只留下包括青冢在内的几个人,彼此打量。
起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娘子搓了搓手,低头叹气一声道:“这年月,谁还有银子呐。”
大家纷纷附和,即刻散去。
天色渐渐暗沉,街面上的铺面都开始掌灯。
风吹得屋檐下的灯笼左右摇摆,寒风中,青冢用毯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在街角的暗处不住的跺脚。
远处渐渐传来人声,青冢探头往街口处看,终于等到了那伙从市集出来的水手们。
“大哥,借一步说话!”
青冢从暗处蹦出来,笑盈盈说道。
为首的水手面色上波澜不惊,眼神却闪烁一下,对同伴使了个眼色,跟着青冢走到了暗处。
从九公子大氅上拽下的宝石成色十足,哪怕光线昏暗,看起来还是晶莹剔透。
“行,看在我们都是同乡的份上,捎你一程,我可丑话所在前头,上了船安安分分,还要在厨房帮忙,不准惹事,听到没有?”
那水手将宝石揣入荷包,束起两道浓眉瞪着青冢说道。
青冢连连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登上那艘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大船。
水手们将她安排在了厨房后一个狭窄的杂物间,里面都是杂乱的货物,只在角落架了块木板,就算是晚上安歇的床了。
青冢蜷着身子坐下,虽然身边环境恶劣,可一想到可以回大盛,脸上不由的浮现出笑容。
故国一别,历经生死,她终于能再次回家了。
河水拍打着船身,卷起高高的浪花,独属于河水的腥气弥漫在鼻腔中,咸湿,却又令人那般好眠,在狭窄昏暗的杂物间内,青冢渐渐熟睡。
东家所在的船舱离厨房不过数丈之距,船舱内还有一扇小窗,窗下一张烛火,照亮着内部的情形。
浅衣锦服的年轻公子倦懒地靠坐着,手中捏了封书信,正在漫不经心地读着。
“离清。”那公子抬头,冷声问到:“乔家大小姐你可曾见过?”
离清摇头,看着窗外奔腾的河水,无辜地回道:“属下不认识。”
九公子闷哼一声,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恼怒,他将方才匆匆一阅的信笺,架在了幽幽飘动的烛火上,火舌卷起白纸,窜出一簇火球。
“信上说,本公子与乔家大小姐有婚约,她已经从嵊州到了京都,哼,简直是岂有此理!”
烧完了那封扫兴的信,九公子仍旧不解气,觑了立在一旁木偶般不发一言的离清,继续道:“那大小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如此草率便成亲,岂不是儿戏?”
离清弯腰将未烧干净的残骸捡起,低头恭敬道:“公子,您和乔大小姐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上是儿戏。”
“……”,九公子和气地看着离清,未待公子发话,离清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从成宣国回大盛走水道路途漫长,沿途风景秀丽,巍峨山脉在河岸边起伏,颇为壮观。
青冢叼着个玉米窝窝头,袖子挽到了小臂上,正哼哧哼哧洗着一大盆萝卜。
厨房里人多,青冢就缩在灶台后面,十指浸在凉水中,已经冻得红彤彤,像十个小胡萝卜。
她做得专注,未曾留意周围。
厨房里的人快步排成一排,搓手的搓手,赔笑的赔笑,对着门口走进来的人恭敬道:“老爷好!”
对于厨房里的人来说,穿绸缎打扮光鲜的都是老爷。
青冢循声回头,嘴惊讶的张大,叼着的窝窝头应声掉入洗萝卜的脏水里,青冢来不及心疼,弯着腰就往灶台后躲。
真见鬼了,离清怎么在这?
离清大步走到灶台边,好像唯恐灶台的灰尘弄脏了衣袍,不耐烦道:“不必躲了,公子找你,快随我来。”
青冢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她怕是,没法活着下船了。
第7章
离清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很是安守本分,对于魏青冢这些日子的经历半分都没打听,将她带到九公子房前后,他叩了叩门,道一句人已带到,立即脚底抹油,溜了个没影。
“公,公子?”
魏青冢小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试探着朝里间说话,又在门外乖巧等了半晌,愣是一点动静也无。
要杀要剐,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想道,九公子该不会命人把我扔河里吧?不,他那样小心眼的人,定会用恶毒的法子惩罚折磨她之后,才会取了她的小命!
魏青冢颤颤巍巍推开了房门,又规规矩矩的将门合上,刚想开口向九公子求饶,却发现房中根本没有九公子的影子。
案桌上一盏油灯照亮房中的陈设,虽然是船上的舱房,面积不算大,锦被轩床,书桌软塌皆不缺,床旁小案上还摆着几碟新鲜水果。
魏青冢猜不透九公子玩的什么花样,可她这些日子实在过的苦极了,在厨房里有干不完的活,每日只有几个窝窝头吃,如今见到饱满多汁的果子,早就把害怕抛在脑后,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她拣起果碟中的樱桃塞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咬,甜美的樱桃汁立刻弥漫整个口腔,香甜的果肉新鲜又爽口,魏青冢吃了一颗又一颗,边吃边摇头,太好吃了。
忽然,屏风后响起一阵水花的声音。
魏青冢动作一僵,脊背上凉丝丝,冰溜溜,她原以为这屋子无人,却分明听见屏风背后传来九公子的声音。
“青冢,过来。”
这样看来,方才九公子一早就知晓她过来且进来吃了他的水果?死定了,要完。
魏青冢懊恼地攥紧双拳,狠狠盯着果盘里粉嘟嘟的樱桃,又塞了颗入口,人才磨蹭地往屏风方向挪,隔着那扇画了山水的屏风乖巧道。
“公子有何吩咐?”
屏风后的人默了一会,而后懒洋洋道:“过来伺候我沐浴。”
哈?魏青冢震惊地瞪大双眼,她吞下口中的果肉,结结巴巴道:“这,不妥吧,青冢手脚笨拙,唯恐惹公子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