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冢吞了吞口水,一只手臂紧张的抱住自己,身上薄薄的寝衣根本抵挡不住凌厉寒风,刮擦在身上蚀骨的凉。
黑暗中九公子双眸血红,将那没有血色的脸衬托得愈加苍白,他回身往后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强咽下往上翻涌的血气,低声道:“走。”
在月光下林中小径泛着莹白的光,道路两旁有许多低矮的灌木,它们枯萎的枝干横在路中,不断的刮擦、舔舐着魏青冢的小腿和脚踝。
这种触感仿佛有人趴在灌木中撕扯她的腿。
魏青冢越发紧张与害怕,本就冰冷的手指轻轻发抖。
九公子察觉到了,他本只握着魏青冢的手腕,见状手松开往下滑动几分,握住了魏青冢的手掌,拉着她避开林中之路,往无路的深处去。
“公子,他们追来怎么办?”魏青冢不断的回头看,虽未见到追兵,却还是十分忐忑不安。
九公子勾唇而笑,明明满身狼狈,却还是一身矜贵之气,他带着魏青冢靠坐在树下,冷静而肯定地说道:“他们不会追来了。”
魏青冢半信半疑,抱臂在离九公子半步之远的地方坐下,在刚才的奔波中,她出了满身热汗,现在猛然停下,被寒风一吹,浑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九公子方才动了内力,血气在体内肆意翻腾,倒是不觉冷,而是浑身燥热,这是他发病的前兆,五脏六腑如同有无数蚂蚁啃噬,令他痛不欲生。
“魏青冢。”九公子靠着树干,低声道。
他们在林中藏得不算隐蔽,过了这么久那伙人都没追过来,想来是被离清或者侍卫们解决了,很快侍卫也会顺着足迹寻到他们。
魏青冢看起来很害怕,那俊秀的脸颊上已经失了血色,双眸中夹带着惊恐,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很是可怜。不知为何,她这样子让九公子的心狠狠颤了下,他似是不舍得见到她这幅害怕的模样。
可如潮水般的疼痛已经逐渐淹没九公子的神智,他已经无暇说什么了,更无暇思考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拼劲最后一丝力气,九公子侧身将魏青冢揽过,缓缓道:“靠紧些,便不会冷了。”
魏青冢双手抓着九公子的手臂,隔着寝衣都能感觉到肌肤灼热的温度,靠着他,真的没有方才寒冷,魏青冢不由自主地紧靠着。
忽然,她心里咯噔一下,九公子素日畏寒,身上总是冰冰凉凉,何时有这样体热的时候。
莫不是病了?
魏青冢急忙探手去摸他的额,软软的凉凉的手掌覆盖上九公子滚烫的额,令他无意识的蹭了蹭。
坏了,果真是病了。
魏青冢凑近去瞧九公子的脸色,“公子,醒醒,现在不能睡。”
九公子眉骨微微隆起,与挺直的鼻梁蜿蜒成峰,若不是那病倦的苍白,无疑是风华无双的少年。见九公子毫无反应,魏青冢叹息一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扭头去看林外的动静。
寒风萧萧,月华如霜,唯独不见救兵。
魏青冢将手掌继续覆在九公子滚烫的额角上,双眉间蹙起一个川字。
不过片刻,九公子脸色忽然涨红,呼吸急促,不待魏青冢反应,张嘴吐出一大口污血。
点点殷红将魏青冢的寝衣染透,她急忙将已陷入昏迷的九公子扶坐好,以免口中污血倒流,呛入肺中。
不能留在此处了,九公子病情来得凶险,魏青冢这些日子虽还不了解他的身体究竟如何,至少从眼下看,他需要立刻看大夫,越快越好。
“公子,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魏青冢到底只是个纤弱的女子,九公子虽然病弱瘦削,可他个子高,骨架也大,魏青冢拼尽全力才勉强将他扶起。
九公子的手臂搭在魏青冢的肩上,下巴微微抵着她的头,双眼紧闭,对于魏青冢的问话,根本毫无反应。
有那么一瞬,魏青冢十分担心他会死,九公子死了,离清,她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以离清的性子,怕是会杀了自己给九公子陪葬,随后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职,再自我了结。
魏青冢迟疑一瞬,她已经远离了华墟林,现在离大盛轩安城虽然还有些距离,可靠自己,她也不是不能抵达,九公子赏下的银票都贴身放着,金额不少,足够她寻到阿弟后过安生日子。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树木杂草,魏青冢犹豫又纠结。
九公子安静的靠着她,那双总藏满骄傲和恣意的眸紧合上,掩去了他身上的桀骜冷漠,只得见长睫浓眉,下颚线条流畅,是异样的乖顺。
扔了他在此处,离清他们也能找来,从此大家各奔前程,她也用不着跟在身边提心吊胆,还算两全其美呢。
魏青冢晃了晃头,把刚才的想法撇到脑后,此刻九公子昏迷不醒,就算离清他们来寻人,在这黑黢黢的林子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别耽搁了时间,寻到人之后已经凉透了。
再说,方才九公子的表现很有义气,逃命也没忘了她,罢了,做人不能这么不讲道义。
魏青冢摇摇头,架着九公子艰难地往前走去。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发际线滚落,一颗一颗,有的流到的眼睛里,令眼睛涩涩的发痛。
她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林中寒冷,在寒风的裹挟中,魏青冢渐渐感到头脑昏沉,嗓子火辣辣的疼,眼前的景物也明明暗暗。魏青冢的神志也有些模糊了,越是这样,她便越要继续往前,她若是倒下可,说不定两个人都要丢了性命。
“你们几个,往那边看看!”
漆黑的林子中传来人声,靴子踏着积雪,嘎吱的响。
离清紧握着手中的剑,不断砍着前方碍事的枯枝,他满脸凝重,不断扭头对身后的几个侍卫道:“寻仔细些,公子一定就在这附近。”
话刚说完,站在他身侧的梦芝儿忽然指着不远处大声道:“我看见他们了,在那边。”
说罢,梦芝儿一把提起裙摆,向着刚才所指的方向跑去。
离清还有侍卫们也都紧随其后。
再晚上一柱香的时间,魏青冢便撑不住了,她吹够了凉风,身上又架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早就意识昏沉,仅仅靠着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往林子外走。
离清快步超过了梦芝儿,接过九公子背在背上,对一个侍卫道:“先回去通知大家,公子找到了,叫会医术的兄弟先准备好,待会为公子诊脉。”
魏青冢终于松了口气,救兵来了,他们性命无虞,甚好。
接着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上前搀扶她的梦芝儿怀里。
世界安静了,任凭窗外世界喧嚣,魏青冢还是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回到客栈后九公子被送入房中,离清和几个侍卫中的头都围绕在身侧,九公子体弱的原因并不寻常,发病时也不是一般药物可医治,好在侍卫中有会针灸又懂九公子病情之人,暂且施针稳住,只是这病拖不得,需赶紧回轩安医治。
魏青冢被安排在九公子隔壁的房间,她浑身发热,已经烧得满脸通红。
梦芝儿家中世代为医,她虽是女子,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有心钻研医术,也习得一身好本事。她见离清安排过来照顾魏青冢的侍卫有些心不在焉,明显在牵挂隔壁九公子的状况,心想还不如自己一人照顾魏青冢妥当,便对那侍卫道:“你先出去吧,我来照顾魏公子便好,待厨房的退烧药熬好了,赶紧端过来。”
侍卫点点头,拱手后轻步退出房。
梦芝儿先将门掩上,又挑了挑灯芯,将烛火调整的更加明亮,这才拿着冰水沁湿过的棉帕来到床前。
第一次见魏青冢,是那姓王的商人诬陷她盗窃,屈辱,不甘,还有在华墟宫几年磋磨下来的委屈充斥着梦芝儿的大脑,她恨不得以死明志。在她绝望之际,就是魏公子为她出了头。
梦芝儿将棉帕帖着魏青冢的额,目光脉脉的落在床上之人的眉眼上,“魏小公子当真是俊秀非常啊。”
她喃喃自语,接着脸颊飞起一些红晕,梦芝儿低头轻轻将魏青冢散落在脸颊上的发掖好,转身又去取新的棉帕。
高烧的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退烧,将冰水濡湿帕子敷在额前耳后,再用帕子擦拭四肢可以加快退热的进度。
梦芝儿顾不得男女有别这些世俗规矩,将魏青冢的袖子往上撸起,一点点擦拭。
出逃时魏青冢胳膊上受了伤,梦芝儿也仔细的清理好伤口,又敷了药粉包扎好。
不多时,侍卫端着汤药叩门,梦芝儿急忙开门,接过汤药后一边吹,边一勺一勺喂魏青冢饮下。
又守了一个时辰,梦芝儿抬手探了探魏青冢的体温,仍旧滚烫。
她不免焦急,吩咐侍卫再去厨房熬退热的汤药,自己则又准备好一盆冰水。
“魏公子,梦芝儿自知这样有些唐突,不过事情紧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繁文缛节了。”
梦芝儿站在床前,说完后探身掀开锦被。魏青冢高烧不退,用冰帕子擦拭四肢还不够,躯干也需要降温。
睡梦中的魏青冢哼哼两声,长睫微抖几下,对此刻的场景毫无觉察。
梦芝儿伸手,指头搭在魏青冢领口上,犹豫了一瞬,缓缓解开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