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又浮现大魏编年史中的一行字:
——大魏元年八月,楚贵妃产下八皇子,取名为“勉竹”。
诚然,刈楚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勉竹殿下贵为太子,我理当记得最清,印象也是最深的。”
宋景兰又笑:“那不知殿下对着京城内的势力知晓多少。”
刈楚比划:“只知三四。”
对方眼神缓缓:“怕是有些少了吧?”
刈楚又比:“那便知五六。”
宋景兰只盯着杯子里的酒水,似是还要说,怕是有些少。
启唇之际,蒙眼少年笑了:“你莫再说我知道的多说的少,我刚被找回来没多久,宫门还未迈入一步,哪里知道那么多的消息?”
对方一手终于将酒杯拿起了,放到唇下,却是不喝,只是吹着那酒面玩儿。
听见刈楚这么解释,他便也未再纠缠下去。看着精致酒杯里的酒面被自己吹起一层层皱巴巴的粼,他似是心情大好,刚准备开口出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许是哪家的哪位公子又猎了多少猎物,在向众人炫耀吧,刈楚想。
于是他便好奇地问:“我是身体不便,不能秋猎,你呢,为何不去?”
这种游猎,不正是像他这种公子哥最喜欢的一种业余活动吗。
宋景兰吹完了酒面,终于抬起了头,缓缓轻笑:“我此时,不正是在秋猎吗?”
蒙眼少年面色一顿,转过头来,若有所思。
秋猎,猎得猎物,求一年好运。
而宋景兰此举,却是谋下半辈子的福气。
他在赌。
赌宋睿荷,值不值得。
刈楚面色却不善,只是因为对方将自己比作猎物。于是便准备开口,嘴唇刚成了个形,却见门口的声势愈演愈烈,讨论声也渐渐传入刈楚的耳中。
是花园。
花园出事了!
蒙眼少年面色一凛。
察觉出少年神色的变化,白袍男子拂了拂袖,漫不经心道:“若我没记错,殿下的心上人,可是在花园里吧?”
蒙眼少年的面色愈发冰冷。
“不如这样,”宋景兰抱了臂,“殿下若是放得下心,日后,她的安危,全在宋某身上。”
“她的安危、她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只消殿下一声,她想要什么,殿下想让她得到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果不其然,刈楚的表情有些动摇。
宋景兰笑,他终于找到这个少年身上,最柔软的一根肋骨。
第50章
话说这边,姜娆刚百无聊赖地来到花园中,便被一群贵夫人围了上来。
攀谈之间,有人对她的身世表示好奇,亦有人对她此身装束忍俊不禁。
好在忍俊不禁的那拨人对她也未表达任何不友好之意,估摸着姜娆是哪位暴发户的夫人,一时间,面子给她得很足。
直到姜娆微红着脸,略带结巴地比划:“各位莫要误会,我只是陪着睿荷殿下赴宴的,不算是哪位夫人。”
这么多奉承,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此语一出,立马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姜娆瞧着,不过一瞬,眼前便有人变了神色。
所谓见风使舵,墙头草也不过如此。
狭长的眼眸一眯,有人已慢悠悠地摇动手上那把鎏金小扇——这通常都是家门显赫家底殷实之人的象征。
“陪着睿荷殿下赴宴,那岂不是家仆?”
檀口微动,扇掩朱唇,饶有意味地将话语拖长了:“哦,家仆啊——”
姜娆抿着唇,目光轻缓地落到那人身上,没有吱声。
倚君阁教的是她该怎样与男人交流,却未曾教过她该如何与女人相处融洽。
还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原则一直被她记在心间,并奉为圭臬。
不同她们解释,直接掉头走人。回去便和刈楚说,她才不要再与这些贵夫人打交道。
若她再同她们解释几句,怕是下一刻便有人吐出“侍女凭色上位”这种不堪的词汇。
抱着交付任务的心态,姜娆想闪人。可那些无聊至极的贵夫人们怎能放过这一笑谈,纷纷伸手香喷喷的素手,拉扯住了她的衣袖。
少女驻足,转眼。神色淡漠。
她不会同女人打交道,真的不会。先前在倚君阁,苏六姨把她视作掌上明珠,一直让她待在萱草苑,与她打过交集的女子,怕是只有芸娘与夏蝉。
哦,还有一位连枝。
思忖之间,果真有人污秽不堪的调笑声入了她的耳,那笑声越来越大,加入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纷纷扬扬。
纷纷扰扰。
姜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神缓缓地扫过众人。她的眼神掩饰的极好,外人一看,只觉那目光柔和,甚至未带一份愠意。
各位贵夫人大吃一惊。
惊讶过后,更多是自讨没趣的怒然。
有人朗声:“这位上位的小夫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就是就是,你看她的穿戴,哪像一个正常人。”
“也不知哪位瞎了眼,才能看上这种人,叫她钻了床缝子,她竟还不知羞地出来炫耀。呸,不知廉耻!”
“可不就是瞎子嘛……”
分明是有人寻衅滋事!
那一句“瞎子”入了姜娆的耳,让她再也无法沉下心来,猛地转身,一把捉住开口之人的手肘。
字字清脆:“你再说一声!”
乖顺的猫儿突然变成了母老虎,那人一吓,声音中蓦地有了丝颤意。
仍是仗着人多欺压她:“怎么,你家哪位,难道不是瞎子么!”
她家侯爷说了,看不起的,便是像宋睿荷这种分明碌碌无为毫无功绩,却倚仗着皇恩,封一品王位之人。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不值一提的瞎子!
从入席到出席,已有人嚼起这位新晋的“东宜王”的舌根,多的,还是对他的不屑一顾。要问为何?只从他今日来秋猎的一袭装束便能看出,此人定是庸俗之辈。
“庸俗!”不知不觉的,那位胆子大的庸脂俗粉已笑出声来,虽是手腕被人握着,仍然肆无忌惮地笑得花枝乱颤,“怎的,你还要替你家那位说话不成?!”
姜娆眼底的愠意加浓,手上的力道也愈发加重开来,钳制得那人“哎呦”吃痛一声,又大叫开:“都说动口不动手,你再同我动手,我便叫我家侯爷——哎呦!”
少女又施以力道,眼中闪过一丝凌冽:“动口不动手的那是君子,我本不算是什么君子!”
妓子怎能和君子相提并论?
“你且记住了,我的手段多的是。你辱我可以,但若你再辱睿荷殿下一句,我便可以回敬你十句。骂不过来,我还可以出手。想必这位小姐金枝玉叶的身子,负担不堪我这粗人的盈盈一握。” 姜娆冷笑,“是了,我出身低微,正是因为我的出身,我的话也可以同我的出身一样惹人厌。如若各位有兴趣,不妨陪着我一起在这院子里扯着嗓子一块儿后,咱们比比,究竟是谁的话,说得更不堪!”
意思是,你骂我可以,别骂我家殿下。
你骂我我可以忍,骂我家殿下我忍不了。
倚君阁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大不了,咱们就比比谁脸皮厚呗?
姜娆嗤笑,迎着余下之人微愣的目光,手一松,对方已失了重,险险地往后退了几步。
泼妇!这简直就是泼妇!
有人不屑一顾地拂了拂衣衫,轻咳出声,似是想说,大家千万不要同她这种人一般见识。
可那话语刚到嘴边,只见一旁走来一队人群,为首的那位,被众人簇拥着,不过一阵儿便来到众人眼前。
那人的话便这样生生憋回了喉咙。
“尹小姐。”
齐齐一声,让姜娆立马见识了这些贵夫人高超的变脸技巧,只是一瞬,便对尹沉璧笑脸相迎。
尹沉璧也笑,只是笑得沉稳:“各位在这里说什么呢,好是热闹。”
正说着,她的面上浮现出一层饶有兴味来,环视了众人一圈,见着大家都围成一堆,唯有一位少女站在众人的对面,似是被人遗落,又似是处于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
尹沉璧当即明晓了形势。
想必是她已猎完马,已褪下了原先的那套马服,换作柔美的长衫。姜娆见着,对方每迈一步,裙下便漾起素雅的莲花,花开九朵,那人也来到了自己身前。
微愣之际,一双手竟被她捉了去。
姜娆怔怔地抬起头,只听闻尹沉璧引着她向众人介绍到:“大家是在疑惑这位的来历吗?她是我的客人,亦是我的好友,各位可不要怠慢了她哦。”
她说得轻松,笑得也是轻松。俨然一副主人之状,却不让人觉得她有半分的强势。
沉璧的手心微热,许是方才打猎的运动量太大,手心还微微出着汗。众人见自讨没趣后,便轰然而散,一时间,这片地便剩下她们二人。
姜娆连忙撒了手,对她欠了欠身子:“多谢尹小姐了。”
“不必客气,”她竟点点头,算是领了姜娆的谢。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递到姜娆手边,“方才打猎,手心有潮汗,弄脏了姑娘的手,实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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