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这称呼,乔小禾便立马猜出了中年男子的身份。
徐林起身,道:“当夜秦王与微臣带一千人欲从敌方右翼突袭其粮仓,却不知为何南夷军似早知我军部署,竟先一步在必经的桥墩下埋了三千精兵……”
“徐国公此言差矣。”秦绍仪打断他的话,“陛下将秦王托付于你,是望你带秦王在战场上多多历练,他日方能护我大殷百姓安乐,如今秦王首次随你出征,就受了如此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岂是你一句南夷军事先探得我方部署能搪塞过去的。”
听闻秦绍仪的指责,徐林却也不怒,只道:“首辅大人尚未听完我的话,又如何得知我是在推脱责任?”
被徐林一句话堵住,秦绍仪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
“微臣以为此次被敌军埋伏疑点有二,一是当夜突袭计划只有秦王和微臣及几名亲信知道,南夷军如何得知并早早埋下人马?二是为何当夜南夷军所有兵力都是冲着秦王而去且一心要他性命,秦王此前对外一直宣称抱恙府中,此次随军,除却陛下和几位朝中重臣外,南夷军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
这番论言十分明显是朝中军中皆出了细作,顺承帝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上茶杯瞬间被震落地。
众人忙下跪,齐声道:“陛下息怒!”
顺承帝扫视一圈堂下所跪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霍景元身上:“徐爱卿所言与霍爱卿不谋而合,霍爱卿只管接着说,朕倒想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陷我大殷安危于不顾!”
“诺。”霍景元接着道:“微臣当时心觉事有蹊跷,军中将士均是与我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我从不疑他们对大殷的忠诚度,但种种迹象表明,泄密者确是军中之人,且能得到如此多重要信息的,这人定然军职不低。正在这时,京兆府尹张大人无意路过十二坊,看到微臣账下宣慰使醉酒爬上二楼窗边,嘴中似疯癫般胡言乱语,竟将军中许多密事脱口而出,也幸得张大人机敏,进坊前命人悄悄给我递了消息,微臣带人赶到才得以将张大人和宣慰使等带回军营。”
“七日后,宣慰使才恢复常态,而询问他前事却是半分都想不起。后得张大人告知,似宣慰使这般症状的京中并不是第一例,近些年,偶有大臣无故出现此症状,轻微些的两三日恢复如常,严重些的则需七八日,张大人此前调查许久,得知这些大臣在出现异样前均去过十二坊,锁定嫌疑后,微臣便决定亲自去探一探。”
“所以你如此大张旗鼓前去十二坊,又亲近秋月白闹得满城尽知,都是故意而为?”顺承帝问。
霍景元颔首。
刘四妈早已冷汗浸背,只得用声嘶力竭掩饰自己的心虚,“真是好一个倒打一耙!明明将军杀害我们坊内姑娘在先,如今却说我们做了这般天打雷劈的肮脏之事,民妇且问将军一问,整个坊内的人都曾听到月白屋内的声音,莫不是我们都做梦了不成?!如若我们不是做梦,仵作现在说的这番话岂能当真?陛下,民妇怀疑三位仵作恐是得了贿赂,受人指使!”
三名仵作忙跪地磕头,异口同声道:“草民万万不敢欺瞒圣上,从下.体撕裂的伤口推断死者确是初经人事。”
“本将军可从未说过没有那些声音,”霍景元看着刘四妈,冷冷勾了勾唇,“来人,把口技师傅传上来。”
不一会儿,口技师被带了上来,一番陈述后所有疑团便解了大半。
“经微臣和张大人细细查访后,确定十二坊明面上虽为勾栏之地,实则是以美色引诱朝中大臣,从他们口中套出有用消息,如遇手中有重要情报又不肯说与她们的,便让坊里的女子教唆大臣加量服下合欢丸,趁他们神志不清时套得消息,合欢丸性烈,不耐者清除药性的时间便会长一些,从而出现长时间处于疯癫状态的情况。”
“而刘四妈,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后,再将其贩卖出去,几十两至千金不等。也有人贪图合欢丸的美妙,主动将消息递于她以换取片刻的享受。”
“你,你胡说……”刘四妈声音打颤。
“胡说?你以为本将军夜宿十二坊这么久仅仅是为了听口技师表演?”
“陛下,这几本账本是微臣从十二坊密室中探得,上面详细记录了刘四妈消息网的金钱往来,其中西凉与南夷赫赫在上。”
刘四妈连连往后退,整个后背抵在堂上赤红的柱上,满脸的难以置信:“不……不可能……我明明晌午才查看过,账本还好好的在密室内,你!你那本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此话一出,真相不言而喻。
顺承帝将手中的账本往地上一扔,翻开的书页上,白纸黑字写着: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账本自然是假的。
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霍景元在进入密室翻看后又原样放了回去,此时冒险一试,不过是让老狐狸自己把尾巴给露出来。
“陛下,你看,这是假的!!”刘四妈似颠似狂,一把拾起地上的账本,对着堂上众人大声笑道,“你们看!这是假的!假的!!!”
秦绍仪看似对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并不在意,实则一双眼紧紧盯着刘四妈每一步的行差踏错。
就在刘四妈想要往顺承帝方向而去时,倏地,黑色的鲜血从她嘴角流了下来。
一仵作忙上前扶住她倒下的身体,手指往鼻息上一试,道:“死了。”又扒开她的嘴,闻了闻味道,“中了鹤顶红,藏在了齿下,只要时辰一到裹着鹤顶红的药衣就会融化,毒药入嘴,必死无疑。”
乔小禾压住怒气余光瞥了一眼秦绍仪,只见他抚着胡须,道:“如此卖国求财的妇人,真是死不足惜。”
如今人证已死,秦绍仪这一句话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乔小禾给气得内伤,刚要和他理论,就被霍景元一把拉住,示意她按耐不动。
“请陛下稍等片刻,刘四妈既已服罪,密室中真正的账本便可取来,上面交易往来其中一笔便是通州何刺史给刘四妈献上一万两黄金,拖其想法子搭救其子纵马伤人后被京兆府逮捕入狱的记录。”霍景元道,“这案子便是首辅大人今夜接到的匿名信所述之事,账本拿来,自可证明微臣与张大人清白。至于孙江……”
霍景元看了看已被吓晕又被冷水泼醒的孙江:“孙江虽为我国公府之人,然府中之人皆知我的房间及内书房都是由固定的两人打洒,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非命不得入内,孙江,本将军倒十分好奇你如何进入得了?又从何处取得的这方锦帕?”
“草民……草民……”孙江说着忽地使出大力推开扶住他的人,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皇上饶命!将军饶命!草民是被钱迷了心才会受人指使做下如此错事!求……”
话没说完,一名小厮打扮的人忽地冲向孙江,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孙江整个身体便直直地往前扑了去,在后背处,赫然插着一枚雪亮的匕首。
紧接着,刺杀之人咬舌自尽。
“保护皇上!有刺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
护在院内的大量禁卫军瞬间涌了进来护驾。
“陛下,时辰已晚,此地又不太平,不若先摆驾回宫明日再查。”秦绍仪微微低着眼,拱手道。
今夜先发制人失败不说,还损了刘四妈这一得力右手,更把十二坊整个情报网彻底废了,如今之计,唯有争取时间将善后工作做得一丝不漏,确保自己干干净净。
另一边。
禁卫军在一番搜查后再没找到任何可疑之人,顺承帝便道:“传令下去,命大理寺彻查十二坊通敌叛国之事,凡去过此地的大臣一个不能漏,通通细查!”
第33章
翌日,雨后天蓝。
全身的疲乏一觉醒后尽数褪去, 乔小禾梳洗完着一袭素净練色长裙, 黑发绾作云髻,鸾钗插入其中,她懒懒坐到红漆圆桌前, 一只素手正要从白瓷盘里拿桃花糕。
“姑娘且慢!”在妆枢前收拾首饰盒的花楹一声惊呼。
乔小禾手僵在半空, 蹙着眉看向她:“这糕……有毒?”经由昨夜之事, 国公府已连夜将府中怀有异心者撵了出去, 照理说,今日全府上下该是人人万分小心伺候着才是,怎地会有下毒的纰漏?
正想着,花楹已紧步上前,轻轻将桃花糕拿起,又小心翼翼送到乔小禾嘴边,道:“姑娘且放心,桃花糕是奴婢亲自去明月楼和糕点师傅学来做给姑娘的, 从采买到端上桌, 除了奴婢,谁都靠近不了, 只是姑娘如今有伤在身,万不能再过多操劳,这等小事还是让奴婢伺候罢。”
“我伤的是左手,拿东西的是右手,有何干系?”乔小禾唇角抽动。
“侯爷说了, 牵一发动全身!”花楹说得振振有词。
这一瞬,乔小禾竟无言以对。
霍景元这是当她十级残废,生活都不能自理了罢?乔小禾气呼呼地抬手就往白瓷盘中伸去,却被花楹眼明手快先一步将桃花糕轻轻拿起,又小心翼翼捧着送到乔小禾唇边。
雪白香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