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人儿,一头乌黑的发垂落在腰侧,眉如远黛,杏眼携着若有若无的神.韵,只是肤白胜雪,倒显得有些病态,却也映衬着那巴掌大的脸蛋儿有着说不尽的风情。
沈俏听闻,不自觉地摇摇头,神色略带冷淡,却又伴着些惊诧,“你怎么也跟双莹一般贫嘴了?”
“奴婢可没有贫嘴,只是实话实说。”
沈俏不语,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渐渐漾出了笑意。
“姑娘生在皋月,榴花照眼明,是个好兆头。不似去年,去年这时候倒是怪异的很。”双晶抚着她的头发,执起梳篦,又拨弄了几番,“去年这时候,奴婢还穿着厚厚的袄子呢!姑娘今日及笄,原本奴婢还担心这天气,这下看来,姑娘一定是福气旺盛的了!”
沈俏微微蹙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默了片刻,说:“但愿吧!”
只要别同上辈子一样,她就很心满意足了。
想到此处,她的神色都清明了不少。
“姑娘今日行笄礼,奴婢便只将您头发梳顺了,到时候夫人会帮您插笄。奴婢现在帮您画眉。”
沈俏看着镜中墨发披散的自己,微微点头。
心中难免有些感叹——又是一次笄礼。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沉思着什么,双晶又道:“姑娘,该涂口脂了!”
她一手接过口脂,放在唇上轻轻抿了一下,原本略显苍白的唇顿时便有了光鲜的色泽。
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瞥了一眼双晶,“母亲虽不常使唤丫头,但今日我及笄,事情定然是繁多的,这些我自己来便是,你去帮衬着母亲吧!”
双晶称是,施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等等。”沈俏似想起了什么,唤住了双晶,回眸,“记着让双莹也一并过去照应着,平日里她闹闹小脾气,我还可以罩着她,今日毕竟请了不少宾客,切莫犯忌。”
※
行笄礼前须戒宾三日,沈俏依着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安安稳稳地待在府中,倒是哪儿都没有去。
晨色微露之时,她便已打理好了一切,现在只等着来人唤她去行笄礼。
闲来无事,沈俏身着一身冰蓝色的百褶如意裙跪坐在案前,捧着史书,面色沉静,似要将这史书理解的通透。
不觉间,书页已翻至半数。
指腹间竟有些翻页之时,纸张所留下的墨渍。
沈俏蹙眉,起身走进小间,提了壶茶水,壶口微倾,茶水润湿了指尖,便将这手指间的墨渍洗净了。
放下茶壶的瞬间,忽地有什么从袖口掉落,“晃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清脆落地。
她凝了凝神,看向地面,眼中顿时就生了冷意。
——梅花滴翠碧玉簪。
若不是之前将这簪子别在袖口,她差点都忘了这茬了。
她如今之所以留着它,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将它亲手、毫不留情地还回去。
沈俏蹲下,低头拾起它,将它放在手中捻了几番,眸色微转,低声呢喃道:“看来我还得去看一眼……”
前来观礼的宾客此时被沈谦安置在前厅等待。
沈俏对自己家的府邸自然是万分熟悉的,提着裙角,连着拐了几个弯,便能够瞧见前厅的户门了。
庆幸的是,因着宾客人数较多,门便大敞着。
这正好可以让她好好地观察一番。
她悄悄地躲在厅后的大樟树后,远远的朝着座上依次而坐的人扫了一眼。
同上辈子一样,除了经常见到的人,大多数人她都不太认识。
只是,她在一处留了神儿,眼底涌出一股悲哀之气来,不过半会儿,眼中便不再看的出什么来了。
而那处端坐着的那个人手摇着玉骨扇,侧颜柔和的像是冬日暖阳,并未发觉有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嘴角始终是斜着笑意的,却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沈俏揉了揉眉心,似是意料之中。
又见面了,只是,这次,她不会再被迷惑了!
她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指尖竟有些颤抖,不禁轻叹一声,刚准备移步回屋,以便整理一下情绪,余光便瞟到了一个坐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人。
棕红色的束领长袍,腰封却是显眼的银色,因着隔得较远,看不清模样,只能依稀看出那人头戴着的玉冠,浑身上下洋溢着高贵之气。
看着身形,有些熟悉。
沈俏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上辈子的场景,却依旧没能回忆出来这人究竟是谁,甚至连似乎之前连一片衣角都未见过。
也许,当日及笄之礼并没有出现的这个人。
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她这辈子命运的变数呢?
沈俏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声音在叫嚣,勾着她的身体愈发向前移步。
她需要这种变数!
沈俏看了看四周,寻了个绝佳的位置再一次朝着角落看去。
只是,当她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模样时,有些不可置信,稍稍的张开了嘴巴。
她所见的不是别人。而是……
正逢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嘴角一勾,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以及戏谑,轻飘飘地向她这处看了过来。
沈俏心下一颤,眼神不禁闪躲了一下,提起裙角,下意识地转身便走。
梁怀澈!他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他?
明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但也不知他到底认没认出她来。
所幸的是,她知晓,有些事,再不会复现。
※
梁怀澈正坐在前厅的檀木椅上,视线所及之处却是刚刚沈俏所站着的地方。
他原本是不想来参加一个姑娘家的笄礼的,总觉得有诸多不便。
但因着王大人告诉他,这是他的小师妹。
又因着先前的那番戏弄,以及后来在中丞府中的轻轻一瞥。
终使他莫名其妙的生了瞧一瞧的心思。
乔佩弦打探来的消息,他始终都是不信的。
如今,似乎多多少少也验证了些,只是远远不够。
沈俏身上有谜,他初见她时便感受到了。
不过,来这一趟,果然是有惊喜的。
当日那个戴着帷帽的小姑娘摘下了帷帽竟有着惊人的气质,似乎超出了他对一般姑娘家的认知。
他自认他见过无数女子,却很少有像她这样的。
明明半分装饰也无,却和其他那些庸脂俗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身冰蓝色的百褶如意裙,如瀑的乌发迎着微风缓缓飘动。一双杏眼无处不透着神儿,就像是丛林中的精灵,是活泼的。
他天生就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警觉性,沈俏刚到那棵樟树后时,他便有所察觉。
只是,沈俏静静地站在那儿却让他感觉到了另一种东西。
似是冷淡、又似是忧郁。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怎么会?
梁怀澈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
日轮当午。
府中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沈谦和罗云先行步入前厅,本来两个人云淡风轻的,蓦地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人。
两人相视一看,眸色中都现出了惊诧。
但这怪不得大将军夫妻俩眼尖,实在是晋王的招牌太过于显眼。
当朝的官员,大都是不喜同晋王打交道的。同晋王打交道就像是在打哑谜,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且,晋王此人骨子里存着肆意、心比天高。
可晋王这个人,如今也才不过一十九岁。
比他们这些朝中大臣可是年轻多了。
沈谦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
只是,他并不记得他给晋王府递过请柬。
出于礼节,沈谦上前,朝梁怀澈抱了一拳,声若洪钟,“晋王殿下。”
梁怀澈站起,回礼道:“大将军。”
“不知晋王殿下今日来我府中所为何事?今日是小女及笄之礼,怕是招待不周了!”。
梁怀澈盯着沈谦的眼睛,沉声道:“令爱如今算是本王的师妹。”
沈谦皱了皱眉头,心下思索一番,看来是真的了。
起初双晶来向他告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不信。
就他家女儿那懒散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去学习功课?
况且,他的女儿怕生,又怎么会去见王大人?
可这下,晋王就是一个绝对的证据。
沈谦在心中思忖了半晌,又想起了这些时日沈俏的举动,心中的疑虑便就消失了!
他总是将自己女儿还想成当初的模样。
一时还真的改不过来。
梁怀澈回味了一下沉谦的神情,便知道连这个大将军、这个当父亲的初初都是不大相信的。
可他还并未继续深想,那一边的罗云便招呼着来客观礼。
约莫是到时辰了。
却迟迟不见沈俏出来。
“这都几时了?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罗云心中越发焦急,话语中沾染了怒意。
一边的晏昭听闻此话,张口便接了一句,“夫人此言差矣,想必沈姑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应当很快便来了!”
罗云听了这话,心中稍稍平静了些,掩了掩唇,“让县公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