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又有些犹豫,若自己不回皇上的话,待会儿查明自己没有身孕,保不定背后又要传出些闲言碎语来编排自己。她恨极了那些流言,最是恼人,若非自己没有放开些,早就让这些流言飞语气倒了。
恍然间,她抬头看到宁德立在前方,回首向她含笑示意,福凝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宫之时亦是这样的莽撞无知,若非宁德悉心扶持,不计前嫌帮助自己,何尝还能立在这里。于是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向皇上福了福,“谢皇上关心。”然后直起身不再多言,快步向宁德的身边走去。
宜妃等人立在一旁,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自己碍眼。皇上来得突然,问得也奇怪。听到皇上和德妃,还有章佳氏的问答,只是感觉隐隐发生了什么她们并不知晓的事,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拢醉的青烟徐徐在宫殿里飘荡,像是没有根的灵魂。虽然承乾宫里放了冰块镇着,还有宫女们拿着扇子不住地在她们身后小心地扇着,佟贵妃站在堂下仍旧觉得脊背上有些燥热。只是她是皇贵妃,便是在自己的宫中也不敢大意,仍旧正襟危坐,任凭那一丝烦躁漫延。
过了两三炷香的时间,连玄烨都开始等得有些焦急了,终于看到太医从里面出来了,虽然官家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从那些略带风霜的皱纹里,仍旧透出一些藏不住的欢喜意味来。
太医跪下禀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德妃娘娘和贵人都有身孕了。德妃娘娘腹中的胎儿尚未足月,微臣们诊断颇费了一些工夫才能确诊,至于贵人小主的胎儿已经满两月了,脉象有力平和,为大吉之兆。”
玄烨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一时也乐得心花怒放,这样屈指算来如今后宫之中便有五人怀孕了,却是开国以来从来也没有的大喜事。玄烨笑得开心,吩咐梁九功道:“快去通知皇祖母和皇额娘,她们两位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佟贵妃含笑道:“臣妾恭喜皇上了。今日臣妾本来就是打算趁着此番小聚借借温贵妃和宜妃妹妹的喜气,能让后宫姐妹为我们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广纳福泽。没想到皇上一来承乾宫,两位妹妹又爆出这样的好消息,皇上多子多福,不愧为我大清之福,我皇室之福啊!”
玄烨点了点头,虚应着她,满腹的心思却飘到了宁德和章佳氏的身上。宁德和福凝从内室走出来,两人俱是面带娇羞,只是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气。到底宁德生过几胎,她性子又寡淡,并不似福凝这般笑得张扬,事事都露在脸上,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可以做额娘了。
见到玄烨,福凝一时忘情,连着又快走了几步越过宁德率先福了福。玄烨扶起她,虽是责备却不见得有一丝怒意,“怎么这么大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都不知道,你身边的宫女也不清楚吗?”
福凝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见姐姐怀孕的时候反应大,又是呕吐又是想吃酸的。还听佟妃娘娘、宜妃娘娘谈起过孕妇的种种反应,总觉得没有一件和自己对得上,因此不敢造次。”她低下头,脸颊上一片飞红,还有一事她也不敢和皇上说。自己的葵水向来不太准确,因此一两个月没有来也以为正常。殊不知自己日也盼,夜也盼,孩子却在自己的疏忽间不期然而至了。
宁德站在身后,远远注视着玄烨和福凝。上一次也是自己和成嫔戴佳氏一同怀有身孕,如今祚儿走了,胤祐的腿虽然长好了走起路来却仍旧不太利索。当年她们两个带着无限的憧憬,期盼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给自己带来福气,而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了。
佟贵妃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背后,和她一同望着玄烨和福凝,突然幽幽地叹道:“年轻真好。”
宁德笑了笑,接口道:“是啊,年轻真好。”
她摸了摸还依旧平坦的小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知道要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看着福凝兴高采烈地围着皇上打转,她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离怀上祚儿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和皇上曾经那样轰轰烈烈的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他们两个越来越像是平凡人家的夫妻,那些自以为爱情的华丽色彩正从自己的手心里一点点褪去,留下的更多的却是一份朴实无华的亲情。她知道自己早就离不开皇上了,正像皇上也离不开自己。
当然,日后还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宫,但是她将会一直待在玄烨的脑海里,让他记得在永和宫里有一个爱过他的女人在等着他回来坐坐。
似乎感受到宁德注视的目光,玄烨朝宁德的方向望去,就见宁德站在阳光里和煦地朝他微笑。
康熙二十四年十月,温贵妃钮祜禄氏最先诞下十一公主。许是海澜珊怀孕的时候太过劳神,孩子勉勉强强地撑过七个月终于还是离开了。如此一来海澜珊更是伤心,与佟贵妃争强斗胜之心也逐渐消弭殆尽。
康熙二十四年十一月,宜妃郭络罗氏产下十一阿哥胤礻兹 。十二月,定贵人万琉哈氏诞下十二阿哥胤祹,后敕封履懿亲王。
康熙二十五年二月,贵人章佳氏诞下十三阿哥胤祥,即日后的怡贤亲王。
同年四月,十二公主出生,德妃乌雅氏宁德所出。
康熙二十六年九月,玄烨从漠北回宫,恰好畅春园竣工,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于是又带着嫔妃一起住进了畅春园。
自康熙二十三年,玄烨南巡归来后,利用清华园残存的水脉山石,在其旧址上仿江南山水营建畅春园,作为在郊外避暑听政的离宫。三年修建下来,如今终于略成规模。园中楼台亭榭一应俱全,登上园中楼台西望,西山秀色便饱览无余。园中除了大量从产石名地灵璧、太湖、锦川运来的各种怪石以外,还有柳堤二十里,名花千万种,牡丹以千计,芍药以万计,有柳堤花海之誉。
畅春园东路的澹宁居是玄烨理政、选馆和引见之所。
屋外下起了零星细雨,只是因为这个畅春园不比紫禁城,是玄烨按自己的心思一手建起来的,如今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雨打芭蕉,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一片心平气和。
他刚批了余国柱递上来的折子,湖广总督蔡毓荣隐藏吴三桂孙女为妾,又匿取逆财。想起吴三桂的可恶,他原是在折子上恶狠狠地用朱砂判斩立决,现在静下来倒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吴三桂已经是死了的人,和他还计较些什么。他是死了,可自己仍旧活着,“仁政,仁政”地喊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收服了那些汉人臣子的心,断不能因为吴三桂孙女之事落人口舌。如此想了想,他又把处斩改为鞭一百,枷号三月,籍没,心中仍不解恨,依旧又株连了其家,并其子发黑龙江。
这几个字一时写得酣畅淋漓,像是要把他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与罗刹国的雅克萨之战刚刚结束,西北的准噶尔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天底下那么多的事总不让人太平。蒙古的土谢图汗、车臣汗及济农背地里不知往老祖宗那里传了多少话,还不是想逼着自己出兵。可是他们只顾着自己,哪里能想到自己的难处呢?从三藩之乱开始,台湾便跟着捣乱,他马不停蹄地派人去攻克了台湾,西北、东北便接二连三地开始乱起来,一刻也不得消停。每年国家的赋税就只有那么一点儿,自己定下永不加赋的规矩,逢旱涝灾害,还要免赋拨粮赈灾,幸亏自己盯得紧,不然国库年年都要吃亏空。这一次为了造园子的事,御史们接二连三地上折子,殊不知为了不扰民,他已经停了四川采木,连堆山都是土阜平冈,不敢用珍贵湖石。
“启禀皇上,直隶巡抚于成龙于大人殿外求见。”李德全进来禀报道。
这个直隶巡抚于成龙并不是康熙二十四年死去的那位素有“天下第一廉吏”之称的于成龙,而是比他小二十一岁的于成龙,又称小于成龙。他亦是一位清官,在老于成龙手下还曾做过知州,得到过老于成龙的保举,如今因政绩升任直隶巡抚,正是当年老于成龙坐过的位子。
玄烨道了一声传,便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浑身湿透了的于成龙走了进来。
他在御案前跪下,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方才起身。玄烨见他脸上、衣襟上全往下滴着水,又赶快让人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又叫人赐座。
“这里不比在宫中,规矩大。于爱卿坐下说话吧。”玄烨说道。
天子赐座,那是莫大的荣幸,举朝之中除去几个皇室贵胄、铁帽子王能在皇上面前有座位,其他人想都不敢想。于成龙听了玄烨此话却不敢坐下,反而啪的一声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说道:“皇上圣明,今日臣有要事要向皇上启禀。请皇上屏退左右。”
玄烨见于成龙这样的表现,似乎并没有觉得吃惊,他淡淡地看了左右几眼,两边原本立着的太监立刻感觉如芒在背,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说吧,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朕信得过的人。”他掷了手中的狼毫,看着于成龙说道。
玄烨顿了顿,并没有瞧那些黄门太监,只是冷冷道:“今日于大人和朕说的话若是有一个字漏出去,你们几个直接去慎刑司领死吧,也不必在朕跟前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