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话里有话,你是今日才听出来吗?”
姬桑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好嘛,不久前才千叮万嘱让车夫不要颠到她。现在就恢复公事公办的同僚,与她针锋相对。男人的心,真是猜都猜不透。
“原来你早就感觉到,那你说说他是什么意思?”
姬桑目光柔和,对于她语气中的骄横,似乎很是受用,“先帝为何选中你我二人为辅佐大臣,一来自是因为你我的地位才能,二来是你我两家的立场。帝王心术贵在平衡二字,先帝高瞻远瞩当然不喜欢臣子们一团和气同心同德。眼下陛下年幼,还不会权衡之术,所以我猜淮南王就是先帝所托之人。”
晏玉楼眯起眼,看着已经走远的淮南王,“你是说淮南王见不得我们俩好,只要我们俩有和好的迹象,他就会出来挑拨。”
“应是如此。”
“哼,好生没意思。想要马儿跑又怕马儿吃得饱,当皇帝的都不是个东西。亏得我们替他们卖命,誓死效忠。”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姬桑一人能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当然不敢轻易对别人讲。不过自昨夜过后,她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敢在他面前讲的。
最大的把柄都在他的手上,多几条亦无妨。
对于先帝,她其实特别讨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男人,为了延绵子嗣,非要祸害妙龄少女。子嗣是有了,可是他两腿一蹬归西,只把五姐困在那深宫中,一生不能逃离。
她之所以认真为官,都是因为陛下。
陛下是她的亲外甥,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五姐虽贵为太后,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这个时代若无男人可以仰仗,女子何其艰难。
正是如此,她的身份不能泄露。她不只是她自己,她身后还有整个侯府,还有老娘和五个出嫁的姐姐以及族人。
她一瞬间的伤神看在姬桑的眼中,以为她是对先帝失望。先帝在世时,对她一身器重。她猛然得知对方竟是处处防她,难免有些失落。
“自古以来,为帝者有几个是心思单纯的。先帝若不是体弱,也落不下一个仁君的名声。当今陛下年幼,暂时看不出来什么。眼下他还是你的外甥,日后他就只能是大启的皇帝。你身份特殊,纵是亲人亦不可全信,太后那里你不能露端倪,免得横生枝节。”
这个还用他教,她不以为然的同时,心头泛起被异性关心的复杂。以前不觉得他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没想到今天他说的话,比以往一年加起来的还多。
当真是关系大突破,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谈。
“我自是知道的,你既然看出淮南王的意图,以后还是与我走得远些。免得他心生猜忌,想法子算计你我。”
姬桑不语,算是应下。
那些举子们已被京畿卫驱散,看着他们不甘心的走远,晏玉楼低叹一声,“世人仰望你我如隔着山海遥不可及,他们向往我们拥有的权势地位,渴望有朝一日能与你我一般富贵滔天。却不知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看得清楚,无论权势也好富贵也好,其实从未真正属于我们。待把人心看透,只觉得一切没什么意思。”
“人性逐利,利益无边,如你这般通透之人能有几个。”
晏玉楼淡笑,看向他,“你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他目光晦涩,极其难懂。明明他们身在闹市之中,他却觉得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她的眼中有他,他能清楚看到她故作漫不经心的神情之下,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在未曾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没有小看过她。至始至终,他都将她当成一个强劲的对手。如今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她在他面前卸下伪装,他更容易窥见她的内心。
当真是一个灵透的女子,以不恭闲散的心态立于官场,却又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何其有幸,能遇见她,能与她同朝为官并肩而立。
“之前或许觉得日日争权谋利甚是无味,如今倒是看山是山见水是水。能寄情山水,顿觉人生颇有趣味。”
她心一动,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低头看一眼地,又抬头看向远处的人群。“国公爷说话一向深奥,我等俗人听不太懂。”
“鹤之。”
“人太多,叫什么鹤之。”
才说他深沉,他又轻浮起来。
“走了,免得有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说话报到淮南王那里。他要是起心挑拨我们,岂不更是糟心。”
她说完,转身上马车。
待坐稳后捂住胸口,那里跳得厉害,泛起丝丝的甜。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萌芽,从心里滋生出来。
姬桑目送她的马车离开,才缓缓踱到自己的马车边。看一眼渐渐散去的人群,低声吩咐阿朴几句。
阿朴应诺,安排下去。
那边晏玉楼回到侯府,瞄到侧门处停着的一辆马车,瞧着那马车的车幔颜色冷冷一笑。她没有去伯府兴师问罪,他们倒是送上门来。
杜氏的院子里,胡氏一脸的怒其不争,跪着的杜策垂着头,麻木灰败。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望过来。
杜策的衣衫有些乱,想来在伯府被人撕扯过。头发也不齐整,整个人十分的狼狈可怜。他听到声音,只敢快速一眼,慌忙低下头去。
胡氏看到晏玉楼冰冷的面色有些发怵,很快打起精神来,“侯爷,策哥儿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平日里好的不学,竟学一些下三滥。我们万万想不到,他居然生出那等龌龊心思。还好侯爷警醒,若不然真出事咱们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杜氏不相信杜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眼神有些惊疑,“策哥儿,你告诉姑母,真是你想害你表哥?”
“哎呀,大姐,这个不成气在家里自己招认的,哪里会错。他长得像他那个生母,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才会生出如此下作的心思。”
杜氏看向晏玉楼,“楼儿,你好好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不会有错。侯爷,这个孩子心思歪了,都是我这个当嫡母的没有教好。今天我带他来给你们赔罪,怎么处置全凭侯爷说了算。”
杜策的身体微微发抖,手死死揪着衣服。
视线之中,出现一双黑绒面金绣的官靴。不用想,他也知是谁站在自己的面前。生平最敬佩的人,一生为之仰望的所在。
昨天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靠近一些。虽然发生一些风波,他却没有多想,一心想着得到侯爷的指点,他应该更加努力不负所望。
没想到一夜过后,一切化为泡影。他会以如此不堪的面目出现在侯府,侯爷定是嫌弃他的。他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厌弃,头几乎埋进衣襟中。
晏玉楼半垂着眸,睨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杜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明天的更新会很晚,大概会在夜里十二点左右。明天过后,恢复正常更新,每晚五点不见不散。爱你们,么么哒~~
第29章 信
杜策仓惶抬头,灰败的眼神划过一丝亮光,很快湮灭在深深的愧疚和绝望中。她盯着他,与他对视。他有些受不住,眼神闪烁慢慢低头。
不是她武断,而是她向来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个努力读书想出人头地的庶子,绝不可能自断前程。更不可能为了富贵,违背人伦甘愿以色侍人。
杜策生母早亡,她又想不出胡氏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迫使他顶罪。
“杜策,你相信我,我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捏住什么把柄,尽可对我直言。抛去其它的不谈,我始终是你的表哥,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侯爷…”
“我要听真话。”
“没…我没…”
“你个下贱胚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你以为侯爷真会看上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和你那个下贱娘一样,就知道装可怜博取男人的同情。”胡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冲过来想给杜策一个巴掌。
晏玉楼冷冷看过去,吓得她把手缩回。
她狠狠瞪杜策一眼,“侯爷,你别听他的,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他已经认错。都怪我们一时没有注意,哪里会想到他好好的儿郎,居然想以色侍人。幸亏侯爷你机灵,否则真被这下贱玩意得手,伯府的脸都没地儿搁。”
说完,她假意抹起泪来。
杜氏眼神在他们几人之间打着转,有些不忍心。策哥儿这孩子,在杜家的孙辈中算是比较难得的一个,一向老实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楼儿,这事…”
“娘,方才大舅母说杜策已在杜家祖宗面前认错,如此说来杜家已认定他心术不正手段不端。既然如此,我想问问大舅母,杜家还能容得下这样的子孙吗?”
杜策脸一白,双肩颓然一垮。
胡氏心下一喜,激动道:“侯爷说得没错,他犯下如此大逆之事,生出这等龌龊心思,杜家自是容不下他的。他企图冒犯侯爷,我把他带来就是任凭侯爷处置的,是死是活都由侯爷做主。”
这话说得直白又恶心,晏玉楼不由蹙眉。好一个伯府,原来打的是竟是如此下作的主意。他们以为自己真好男色,把杜策推出来讨好自己,为将来嫁女儿进来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