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和你爹一样,不爱笑。”
她低低地贴着儿子的耳朵轻语,最近多事之秋,孩子他爹也不像从前那样来得勤。康哥儿嘴里哦哦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看到儿子这般,她终于有了笑颜。
逗了一会儿子,眼看着康哥儿有了睡意,这才把他交给采翠。她则去了晏琬琰的院子,看望安哥儿。
安哥儿精神尚可,就是原本白嫩的脸蛋上布满痘印子,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消除。要是留了印,长相上面便会逊色许多。不过比起命来,相貌便显得无足轻重。
让平儿带着安儿到一边去玩,她有话要和晏琬琰说。
晏琬琰最近还算安分,或许是因为安儿生病的缘故,她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怎么作妖。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晏玉楼也愿意给她应该有的体面。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走出去永远都是侯府的姑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自家老娘的份上,也不会让她太难看。
姐弟俩自那夜争执过后,多少都生了隔阂。晏琬琰脸色有些不太自在,不太敢看自己的弟弟,总觉得自己被丈夫嫌弃寄居在娘家,有种低人一头的感觉。
晏琬琰身边的下人都换了个遍,这些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忠心方面不用担心。
“上次我所说之事,你心中可有定断?若是想和离,我便去一封信到丰城。”
阮从焕是什么人,晏玉楼已经说得明白。是继续有名无分做着夫妻,还是干干脆脆和离,想来这些日子以来晏琬琰应该认真思量过。
的确,晏琬琰仔细想过。
阮从焕背弃侯府,楼儿明显是不可能再把人从丰城调回宣京。一个离了心的丈夫,她晏琬琰还不至于死抓着不放。她自己不主动提,多少还是面子上过不去。
如今晏玉楼主动提及,她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他既然背弃我们侯府,我万没有再和他做夫妻的道理。”
“如此,我知道怎么做了。我还是那句话,和离之后你不论是想继续住在侯府还是想再嫁都由你自己定夺。平儿和安儿我会替你养大,你不用操心。”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边玩耍的平儿看似在和安儿玩耍,实则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母亲同意和父亲和离,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弟弟。爹做错了事,娘要是再嫁,他至少还有弟弟,还有舅舅。
晏玉楼朝他们招了一下手,安儿欢天喜地跑过来。她抱着安儿问了一些话,又问了几句平儿的学业,再鼓励了几句。
末了,看向晏琬琰。
“好好照顾孩子。”
晏琬琰看着自家弟弟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憋着一堆的怨,左环右顾也没有一个可以说的人。要是赖妈妈还在,她还有个人可以倾诉一二。如今这样被人看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再看到小儿子的脸,不免又是一顿心塞。
夜里晏玉楼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之际,感觉外侧床一陷,她便被人搂进了怀中。闻着熟悉的清冽冷香,她悠悠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到男人冷峻的下颌。
不由嘟哝一声,“几更天了?”
“四更了。”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过来?迷迷糊糊地想着重新闭上眼睛,心里突然一下就踏实了,沉沉睡了过去。
天还没亮,姬桑悄悄起床离开。而晏玉楼一觉睡到天大亮。下人来报说湖阳天未亮就离开了,她嗯了一声,起身穿戴好了去了那间客房。
床褥什么的都叠得好好的,她问过下人,下人说是湖阳自己整理的。她竟然不知一个公主居然还会做这些事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无意识的,她翻了一下枕头。不想枕头之下真有东西,那是一封信。
信上表达了对她的感激之情,最后一句话让她脸色微变。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好姑娘。】
就是这句话,让她的心头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当下把晏实叫进来,得知湖阳离开侯府后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公主府,她心头一跳。
一出府便看到董子澄,董子澄显然有事来找她。她让他先等一会儿带着人赶去王府,远远看到王府上空冒起青烟,她心急如焚连忙从侧门进去。
公主府和王府之间隔着一道门,如果湖阳从公主府进了王府做些什么,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怕湖阳悲痛之下做傻事。
王府的下人看到她,皆是大惊。有侍卫出来阻拦她,晏实带人与之对峙,她则带了几人悄悄进到后院,往那青烟之处走。
果然,那起烟之处正是原淮南王妃的院子。
晏玉楼看着火势已起的屋子,心下一沉。
“父王…父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火光中传来湖阳的声音,她脸色一变,当即命人灭火。今天的火没有黑油,又因为才起没多久并不难扑灭。湖阳被人救出来,看上去情况极为糟糕。晏玉楼也顾上什么男女有别,上前抱着她。
董子澄不知何时竟然跟了过来,看到晏玉楼怀里的湖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印象中飞扬跋扈的公主吗?
不,不是的。这个女人瘦小苍老,与那个永远一身华贵的肥胖身影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晏玉楼抱着湖阳,“别怕,大夫很快过来,你会没事的。”
湖阳摇头,“没用的,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这是我自己找的,活着太累太累…不如死了干净…”
“你别说话,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
“我没有希望了…不会再有什么希望…”
湖阳的眼神突然定在董子澄的身上,嘴角微微一撇,“…那不是董家公子吗?他怎么也跟过来了?侯爷好生不懂女人的心思…居然让外人瞧见我如今的模样…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现在的湖阳,与几个月前那个鲜活的公主殿下根本不似同一个人,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的黑灰,那原本高傲不屑一顾的眼神,此时也变得沉寂平和。
以前怎么没发现,湖阳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此时是那么的清澈那么的温婉,认真地看着晏玉楼。
“不丑,公主很美。”
“侯爷真会哄人…我知道自己丑…一直都丑。哼,那些人在背后骂我…说我丑人多作怪…我不在乎…我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他们骨子里瞧不上我却又怕我…”
那只手慢慢抬起,指向董子澄。董子澄木然地走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过来。就是这个女人,几乎毁了他一生。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无法将那夜之人与眼前的女人当成同一个人。
“董家小公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咳…可是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害过你…原本也是不想说的,反正这天下恨我的人多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晏侯爷看重的人…我不想你恨我…”
晏玉楼瞧着她要闭上眼睛,急道:“公主,你先不要睡,大夫马上就来了…”
湖阳重新勉力睁开眼,“真好…还能见到侯爷…”
她摸上晏玉楼的脸,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晏玉楼,能死在你的怀中…我觉得什么都值了…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一个好姑娘…相夫教子和和美美…”
嫁一个清风朗月的好男人,做一个贤妻良母。不用每夜在梦中惊醒,不用害怕睡醒后看到陌生的男人面孔。
“你是一个好姑娘,这辈子就是!”
“…咳…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到了地底下,我终于可以好好问问她,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突然,湖阳的手无力地垂下,晏玉楼瞳孔猛缩。
“公主,公主!”
她已经闭上眼,眼角慢慢淌出一滴泪水。
晏玉楼抱着她,久久没有动。空气中弥散着烟火烧过的焦味,随行而来的侍卫们默默地守在周围,没有一人敢上前。
许久之后,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湖阳…湖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淮南王的声音。
匆匆赶来的淮南王神色焦急,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后不敢置信地往后退。然后惊疑地朝他们走过来,脸色十分苍白。
“无归,湖阳怎么了?”
晏玉楼慢慢抬头,将湖阳公主轻轻放在地上,起身。
“回王爷的话,臣在王府外看到府内有烟火,便带着人冲进来。臣进来后便看到这间屋子着了火,里面有人呼救,不想竟是公主殿下。”
淮南王蹲下去,看着湖阳的尸身,“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想不开啊?为父送你去皇陵思过是为你好,你偷跑回来为什么不告诉父王?”
晏玉楼喉间一梗,面无表情地看着淮南王默默流泪。这样的淮南王,没有人会怀疑他对湖阳的爱女之心。
可是她看了,只觉得更加心寒心惊。他和淮南王妃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恩怨纠葛,才会让他囚禁自己的妻子多年,对自己的女儿下那下的毒。
或许她早已猜到答案,才越加的不理解。
淮南王悲痛欲绝,那样儒雅的一个便是伤心起来都带着几分克制,那老管家扶着他。低低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晏玉楼离得不近,隐约听到什么脏东西上身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