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郎忙起身张罗:“来,快挪个凳子。”
漱玉走到宁掩跟前,看着他,冷若冰霜。
“怎么了?要我让座?”宁掩以为她想跟自己吵架,正笑着,谁知漱玉竟抬手将碗扣在他头上,半凉的稀饭从头发流到下巴,满脸黏腻。
“好吃吗?”漱玉冷声问:“新不新奇?嗯?”
宁掩定在当下,不可置信地懵了半晌,缓缓抬手,取下碗,然后起身揪住漱玉的领子,几乎把她提到自己跟前,英俊的面容因怒火变得扭曲:“你他妈……”
漱玉仰起脸,目光半分不退。
同窗们一拥而上,死死拉拽宁掩,按住他攥得发白的拳,又哄又劝。
两人被强行隔开,漱玉若无其事拍拍衣领,再没看他半眼,也不管他怎么骂,怎么吼,她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走了。
第29章 (配角)
想到那时他怒火中烧的样子,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却被人按着动弹不得,漱玉不由一笑,心想也是可怜。
床上直躺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觉,眼睛微动,醒了过来。
她挪开视线,去把烛台放到柜上。
“哟,你还知道回家呢。”宁掩嗓音带哑,伸伸懒腰坐起来,在昏暗光线里打量她。
漱玉回过身,笑意已不见踪迹,面色如往常那般冷淡:“出去。”
宁掩没动,面无表情:“若非澜微嘱托,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破地方?陈漱玉,你明知澜微会担心还给我闹失踪,谁惯的你啊?”
她说:“滚出去。”
“……”宁掩一口气堵在喉咙,沉甸甸的直往下坠。他盘腿坐在那儿,极力忍耐,脸色僵硬。她总是这个样子、总是这个样子,疏离,不屑,仿佛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屈辱。
“呵。”压抑过后,倒笑起来,他懒悠悠地躺回床上,胳膊交叠枕在脑后,二郎腿翘起,眼皮耷拉着看她:“我困了,你看着办吧。”
漱玉对此无赖行为见惯不怪,转身往厨房走。
宁掩听见舀水的动静,心想她是不是要拿水泼自己,毕竟这种事情她真的做得出来。
如此屏息等了一会儿,漱玉并未进屋,而是烧了一桶水,提到后面去洗漱。
宁掩定定看着墙上模糊的影子,夜里原本很静,此时墙外啪啪哒哒,是热水淋过她的身体,摔落地面的声音。
怎会如此气定神闲地洗澡呢?
宁掩觉得心烦,被人无视的心烦。
不多久漱玉洗完进来,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不走是吧?”
宁掩充耳不闻,翻个身,对着墙壁睡觉。
反正她还能拽得动他不成?
漱玉撇一眼,拿起烛台和荷包走到外间,放置桌上,把钱全倒出来,一大把铜板,她仔仔细细地点完,用细线穿起,放回荷包,贴身带着,等明日存入钱庄。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斜照,她捏捏眉心,困顿疲惫,吹灭灯烛,静静悄悄走入里间。
就这么站在床前看了会儿,漱玉默然脱下外衫,脱下布鞋,躺在他身旁,面朝着外边。
从窗口望出去是幽蓝的夜,斑驳的泥墙,柿子树的枝丫,野猫跳上屋脊的影子。打更声又传来,敲着锣,这次喊的是:“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更夫渐渐走远,四下重返寂静,漱玉在半梦半醒之间敏感地觉察到宁掩翻身,过了片刻,后背温热,他贴过来将她搂住。
漱玉睁开眼,望着地面幽暗月光,心里被一阵密不透风的温柔填满。
她知道他醒着。
等过半晌,漱玉轻轻转过去,埋入宁掩怀中,手掌穿过侧腰抱住了他的背。
呼吸很轻,小心翼翼,动魄惊心。
宁掩也知道她醒着。罢了罢了,既然两个人都要装,那便继续将这意外演下去吧。
漱玉闭上眼。
好累……
就这一次,她想,这样也够了。
……
宁掩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身旁不见漱玉的身影,她已经走了。
宁掩心烦,下床走到外头,见那桌上盖着竹制的罩子,掀开来,底下摆着一碗绿豆稀饭,两个鸡蛋,还有一碟咸菜。
这是给他留的?
宁掩口渴,端起稀饭呼啦喝了两口,凉凉的,天热正好解暑。
他一直待在这里没走,直到晌午小厮来报,说已经找到了漱玉的踪迹。她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于是宁掩穿过三条大街,走入深巷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门口有两个壮汉把守,问过身份才许进入。
庭中青苔遍地,角落长满一丛丛杂草,山石,枯井,桌椅,与寻常无异。厅内开两扇门窗,恍眼望去乌压压,闹哄哄,挤满人头。
宁掩逛进去,只见红男绿女密密匝匝围聚在一起,这桌玩双陆,那桌摸牌九,还有的打马吊,斗促织,个个眼睛发绿,为金钱喜怒嗔痴,如同魑魅魍魉爬行在娑婆世界,形状难看。
旱烟水烟熏得人头脑发胀,宁掩穿过人群,来到一张大赌桌前,目不转睛看着坐庄摇骰的漱玉,缓缓落座。
她见他来,眉尖倏地蹙起,脸色发沉,接着很快挪开目光。
玩骰子,不过是投注买大小,赌徒们沉浸其中喊得面红耳赤,宁掩加入,试了好几把,运气太差,不到一刻钟便输了上百两银子,厅内妓.女见其出手阔绰,纷纷投怀送抱,陪侍左右。
而他似乎输得上了头,竟让自家小厮回去取银子,像是决心要翻盘的意思。漱玉冷眼看着,回身向堂倌耳语几句,叫他接替自己,然后绕过赌桌,拨开缠绕两侧的美姬,一把揪住宁掩的衣裳,冷声道:“你跟我出来。”
他一个大高个,被她扯到厅外廊下,松了手,对上一张疏离的脸,眉目冷清。
“你给我走,立刻离开这里。”
宁掩笑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输我的,与你何干?”
“你以为自己很有钱是吧?”漱玉皱眉摇头:“这里是销金窟,隔三差五便有人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性命,你别在这儿胡闹了,回书院去,那才是你待的地方。”她赶他走:“我还要做事,你若再进来,我会让人请你出去。”
宁掩握住她的胳膊,面色也逐渐变凉:“你在这里做事?朝廷禁赌你不知道吗?被抓住你就完了!”
漱玉撇撇嘴:“不会,这院子是租的,老板常换地方。”
宁掩死死盯住她:“所以你不念书,也不考功名了?”
“是。”漱玉冷道:“科举并非唯一出路,我想挣钱,想去京城,不想再每月靠那点儿癝粮过日子,活得像个乞丐。”
宁掩忽然感到无力,锋利的眉眼变得无措,他缓缓深吸一口气:“你要去京城。”
漱玉垂下头,神情压抑地默了会儿:“从小我就盼着快些长大,离开那个家,永远不回来。听闻京城民风开放,寻常女子可以如男子那般从事各类营生而不被诟病,只要敢闯,一定会有立足之地,我存够钱就走。”
宁掩薄唇紧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强硬道:“你要钱,我给你,别在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挣。”
漱玉别开脸,淡淡道:“我得进去了。”
“你试试!”宁掩揪住她的领子:“只要你敢进去,我立马通知官府抓人,不信你试试看!”
漱玉用力望定他,眼中倔强慢慢变作难过,双眸染上一层潮意,声音也只剩轻轻的微弱气息:“放开我。”
放开我。别碰我。滚出去。你给我走。
宁掩重重垂下头,胸膛起伏,松了手,后退两步,最后看她两眼,转身走了。
漱玉抬起胳膊遮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压下翻涌的情绪,回到乌烟瘴气里去。
……
天气微凉的时节,漱玉收拾行囊,卖了房屋,准备赴京。临走前夕街坊邻居们借乔婶家摆酒,给她饯行。漱玉顾念大伙儿生活不易,将他们给黎娘办丧事的钱如数奉还。可乔婶趁她不注意,又把钱塞进了她的包袱。
次日清晨烟雾蒙蒙,漱玉带着香烛纸钱出城上坟,想着日后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这坟隔三五年总要填土修整,她已经和乔婶说好,到时走民信局汇钱回来,请他们帮忙。
陈提还关在县衙监牢,不日将被押送至府台衙门复审,有人劝漱玉还是去牢里看他最后一眼,也算顾念生养之恩。
依着规定,待人犯判决后官府需向家属告知判词,若家属在三百里外则不必告知,她去了趟衙门,也见了陈提,那厮怕死,嚎啕大哭,漱玉冷眼看着,只说了句“你死有余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一件事,得去孟府向澜微辞行。
漱玉虽出身贫寒,但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成长在充满人情味的市井巷陌,长辈们都愿意关照她。在书院,又遇到澜微,一个发起怒来像撒娇的富家小姐,每当她不敢回家时,澜微就带她回孟府过夜,照顾周全。
“你这一走,书院再有老鼠该怎么办?”澜微开了个玩笑,漱玉想起那次在膳房,突然跑出一只硕大的老鼠,四下乱窜,女学生们吓得惊慌大叫,男学生们哈哈大笑,这时漱玉抄起凳子迅速砸中那畜生,接着拎起老鼠尾巴,随手扔到了外头。
相似小说推荐
-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2019-09-26完结4972 12732本文又名《钢铁直男的无脑恋爱史》贺庞:她生活在一个直视天颜就会被杀头的严肃时代...
-
西江春浅 (三月蜜糖) 2019-9-24完结310 365穆桃看上一个瘸子,瘸子没看上她;穆桃看上一个重伤要死的人,那人最后娶了她的姐姐;所有的求...